人群开始蠕动,像锅将沸的米粥。王婶拽着小莲往东边挪,老赵头却拖着瘸腿往西边蹭。青年干部突然扯开衬衫,露出胸口的烫伤疤——那是去年阻止偷排污水时被硫酸灼的。"各位叔伯,"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还记得我娘临终前说的话吗?她说茅山涡的土是红的,因为浸着祖辈的血……"
话音未落,西边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众人惊呼中,只见刘老师瘫坐在地,身旁躺着个雕花木盒。月光恰好照亮盒盖上的篆字——"茅山涡村志",1947年初版。
"你们要挖矿,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老学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掀开盒盖,泛黄的书页像白鸽般纷飞,"这是乾隆年间的《沃田赋》,这是民国时的《垦荒录》,这是1962年的《水土保持纲要》……"他颤抖的手指划过每页纸,"你们要当历史的罪人,就先烧了这些书!"
青年干部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时,额间已见血痕。"各位长辈,"他撕开西装内袋,掏出叠文件,"这是省农科院的检测报告,这片地的硒含量是普通土地的三倍!"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我们不挖矿,不搞污染项目,就种富硒农产品!让城里人排着队来买我们的健康!"
人群再次骚动。阿福突然举起计算器,荧光屏的绿光映得他脸像鬼火:"按亩产500斤蓝莓,每斤50元算……"他的手指在按键上飞舞,"天爷!比挖矿还赚钱!"
王婶突然扑向规划图,枯手在蓝莓种植区摩挲。"种这个……能供俺家二小子读大学?"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他现在在镇上修摩托车,说想考成人高考……"
老赵头的瘸腿突然不抖了。他盯着规划图上"老年活动中心"的标识,想起上个月在镇医院,护士说他这腿要是再不治,就得截肢。"种蓝莓……能攒够手术费?"他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
村长一尘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在月光下像朵妖冶的花。他想起三天前在县医院,诊断书上"肺癌晚期"四个字像把铡刀。此刻,他忽然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何死死攥着他的手——老人守护的不是龙脉,是活生生的人。
"投票吧。"他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但这次,东边站愿意为子孙留片净土的,西边站想立刻变现的。"他弯腰捡起半截拐杖,在青石板上划出更深的线,"老规矩,抓阄定输赢。"
夜风突然卷着槐花香掠过祠堂。小莲突然挣开众人,将那张奖状轻轻放在东边的界线上。女孩转身时,月光恰好照亮她残缺的左耳,却让那张脸美得惊人。
王婶突然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的样子像在擂战鼓。"俺签!俺签!"她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干瘪的胸脯,"当年为半袋高粱面卖闺女,现在为娃们的命根子,老骨头卖了都值!"
老赵头突然举起铁镐,却不是砸向地面。他挥舞着残肢,将铁镐重重砸在自己脚边。"挖矿!挖矿!"他嘶吼着,眼泪却把脸上的煤灰冲出两道白痕,"老子要活着看到蓝莓开花!"
青年干部突然唱起山歌,这次却是喜庆的"采茶调"。歌声中,村民们开始挪动脚步,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的棋子。东边的队伍渐渐壮大,西边却只剩下零星几个赌徒般的身影。
村长一尘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他摸出火柴,点燃了那张泛黄的分田契约。火光中,1984年的朱砂印泥化作血泪,滴在青石板上嗤嗤作响。
"烧了它!"他嘶吼着,将火把扔向堆积如山的旧账本,"从今往后,茅山涡村没有祖制,只有新生!"火舌腾空而起,映得半边天都红了。人群在火光中起舞,像群涅盘的凤凰。
小莲突然冲进火场,众人惊呼声中,女孩抱着本烧焦的村志冲出来。她用身体护住书卷,残缺的左耳在火光中完美无瑕。"老师还说……"她突然背诵起《桃花源记》,清亮的童声穿透火场,"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青年干部突然跪下,对着火场三跪九叩。再起身时,他西装革履的皮囊已经烧尽,露出里面农民的粗布衣衫。"各位长辈,"他举起锄头,"明日卯时,村口荒滩集合!"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张大爷突然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将烈酒浇在铁镐上。"老伙计,"他抚摸着磨秃的镐把,"咱们再战他个三十年!"
夜色中,茅山涡村像艘即将启航的巨轮。火光渐弱时,人们看见村长一尘倒在供桌前,嘴角带着安详的笑。他手中攥着半截拐杖,断口处新发的木刺,在月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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