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卉手上微顿，旋即将热茶递到她手边，眸中蒙上一层薄薄水光，半晌轻叹，“何时认出我的？”
“若说宣文帝对庆王的打压始于忌惮，从军粮霉米案开始，北地和朝廷的关系开始变得不可修复，彼时北地受粮草所困，有叛逆之心，却无举兵之力，这时偏巧出了个雪中送炭的连家。连家金援，给了庆王万事俱备的错觉，如果能拉拢徐家父子，庆王早在入秋就能拿下天都，但庆王府在对徐麟的态度上昏招频出，我想大概是有人一早把我的身份透露给了庆王，以致于庆王有所保留，失去一大助力。”
蓝散捧着温热的茶盏，语声轻缓，仿佛无数次在玉兰古树下和蓝韶音闲话，“庆王虽然得了天下，却是张摇摇欲坠的龙椅，和明屏恶胜负五五。皇族的势力和声望在内斗中降至低谷，纵观全局无人得益。我和星赴怀疑过这场乱局背后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但却始终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野心和手腕搅动天下，直到再次见到姑母。”
蓝韶音不吝赞赏，“不愧是我的白奴儿。”
“南卉是徐夫人挚友，却偏重我远胜星赴，此乃一疑。那日马车上，我发觉您右手虎口有陈茧，当是常年习武，此乃二疑。我常年服用紫阳，安神茶这种药性和缓的方子于我无效，但每次喝了您煎的茶，冽朔之苦都能减缓，此乃三疑。”蓝散薄笑带涩，茶盏的热度烫得手指微疼，“说到底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您的容貌声音、举止习惯，皆无一丝昔日的影子。”
树上残雪无声跌落，在半空扬起一片微尘，蓝散困倦袭身，声音轻了，“当日在鸳鸯山谷外，明屏恶将供述蓝家罪行的半份证词送给我。我不想让星赴知道此事，谎称那匣子里是龙泉冰裂杯。没想到一语成谶，或许在我心里，始终不相信姑母会轻易放弃生志。”
“宣文帝软弱，贞武帝黩武，明屏恶弄权，他们都不是会视民如伤的帝王。这条路，我为蓝家，也为天下。可惜终究力有不逮，没能给你们留下一个清平世。”墨天琉璃，折枝声轻，蓝韶音眸中隐含愧疚，“以后的路，要靠白奴儿自己了。”
愈发深浓的困倦让蓝散生出莫名心悸，她明明没动那杯茶，为何还是会意识模糊？
“乱世兵武当道，若徐麟能护你功成身退，我愿蓝徐两家，重修旧好。”
这是蓝散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感知丧失前，她在理智褪去的瞬间，看见孔雀湖总是湛蓝深邃的夜空。
待到二月解冻，三月春来，四月雁归，潼泸关会在春风温柔的抚慰中再次清晰，那是她从未生长过的故土，她会在遗梦中回到那里，用风的语言，告诉炙热黄沙中驰骋的恋人，她的眷慕和思念。
北地的冬夜很少这样静，连风也不吵，茶盏从指尖滑向地面，发出闷重的一声响，琥珀色的茶汤在软羊皮间溅开，热气微薄，很快沉入皮毛纹理，像稀释的血。
蓝韶音始终没动，她靠在藤椅，透过暖阁大开的门望向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