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在金色年华门口停下,钟延辉的姐夫石一全和钟延辉先后跳下车,合力将车斗里的两辆自行车搬了下来。廖雪梅从副驾驶位置跳下去,伸手扶了身后的连玉一把。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网吧?可真气派。”廖雪梅从下车就开始赞不绝口,看到二楼宽敞的厨房时一股懊恼忽然涌上她的心头,“早知道你这里能做饭,叫你姐夫多留两袋山药好了,咱家今年的山药比往年都好。”
青城人习惯叫马铃薯做山药,石一全家就位于全省闻名的马铃薯产区,家里世代种马铃薯为生。两口子这回就是为了卖今年地里出产的山药才进城的,交了货一拿到钱就马不停蹄送来给钟延辉交学费。
没想到一见面钟延辉就告诉他们自己能自力更生了,不仅不用他们交学费,甚至还打包票一毕业就能把欠他们的四千多块一次性还清。
廖雪梅生怕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表弟实际上的亲弟弟受骗上当,非要亲眼看一下他的工作单位才放心。刚好连玉懒得在大太阳底下骑车回网吧,巴不得有顺风车可坐。
廖雪梅大约一米六的个头,皮肤和双手黝黑粗糙,双臂结实有力,一刀就能把案板上的排骨剁成两截儿,那股子干脆利落劲儿一看就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石一全跟廖雪梅很有夫妻相,个头刚过一米七,梳着小平头,鬓角下方挂着干涸的汗渍痕迹。笑起来一副憨厚的样子,黝黑的面孔里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特别像刚从井下爬上来的挖煤工。
若不是廖雪梅亲口承认,连玉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对夫妻实际年龄竟然只有二十六岁,两人的面相看起来至少要比真实年龄大十岁以上。
廖雪梅将排骨放进锅里,笑着对连玉说:“我们川上风大土多,在土里刨食的人可不就显老么。”
连玉又说想必他们的山药售价不错,不然对不起他们吃的这份苦。
石一全咧着一嘴白牙说道:“今年比往年质量都好,新货每斤两毛五呢。”
比男人拳头还要大的特产红壤大土豆,一斤居然只要两毛五分钱,连玉一时间无言以对。
一车山药卖完只剩下两塑料袋歪瓜裂枣,廖雪梅把山药切块和排骨一起炖,三五分钟山药就炖得软烂绵密,口感是连玉吃过的土豆里最好的。就连唐衡都一改往日的无肉不欢,放着大块排骨不吃开始舀土豆泥拌饭。
钟延辉用土豆丝和萝卜丝做馅,把活好的莜面擀成一张饼,馅料放进去卷成条,再切成一指长的小段上锅蒸,出锅就是本地特色美食莜面墩墩。连玉向来觉得煮熟的萝卜有股子怪味儿,莜面墩墩蘸辣椒油她却吃完一个又一个,总也停不下嘴。
廖雪梅咋咋呼呼把装有莜面墩墩的盘子从她面前挪开,笑着说:“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可不能再吃了,再吃肚肚受不了。”
明知道把肚子叫肚肚是本地方言的一种叫法,廖雪梅的语气却仍能给人一种宠溺的感觉,就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娇惯,让连玉久违的有了想要放肆的念头。
可惜廖雪梅和石一全不能多待,吃过午饭不久夫妻俩就要走。临走前廖雪梅仔细看过一楼钟延辉的住处,发现卫生间里有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她的脸上露出独属于母亲的那种欣慰。
“小辉从小到大什么都能自己干,唯独不会用搓衣板,每次洗衣服手指都会磨出水泡来,有洗衣机就不用怕了。”
连玉让钟延辉把冰箱里冷冻的牛羊肉翻出来一些给石一全装上,廖雪梅抽空拉住连玉的手对她说:“姑娘,我们小辉是个好孩子,他不傻也不笨,就是脑筋转得慢了点,以后他要是有啥做得不对的地方麻烦你担待着点,多教几遍他肯定能学会,他不傻。”
一遍又一遍强调钟延辉不傻的廖雪梅可能不知道,她越是强调钟延辉不傻,在聪明人眼里钟延辉的形象就越是可疑。不过连玉早就把钟延辉的家事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她不仅没有觉得廖雪梅啰嗦,反倒颇为欣赏她对钟延辉的一片爱护之心。
听钟延辉说廖雪梅的养父母不能生育,所以对廖雪梅一直视如己出。家里条件虽然也不好,但是对廖雪梅的教育方面一直很舍得花钱,若不是廖雪梅自己高中毕业不想再读书,她的养父母都已经决定抵押家里的房子贷款供她念大学了。
一根藤上结出两根苦瓜,一个命好早早脱离苦海,另一个从小一直在苦水里泡着。难得的是脱离苦海的那个始终没有忘记还泡在苦水里的那个,时刻想着拉拔一把。
连玉轻轻抚摸廖雪梅那干燥爆皮手掌上的粗糙老茧,很自然地想到连心。
“大姐,你们不用担心我,以后我能挣钱养活自己。”钟延辉站在车下仰头对廖雪梅说道。
廖雪梅从车窗里伸出胳膊拍一拍他肩膀上的灰尘,笑得心满意足,“知道了,我和你姐夫回去准备种些小油菜,菜下来少不了要进城来卖,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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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来依然是一副闷闷不乐、无心工作的样子。唐衡看他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抓起车钥匙说道:“要不我现在开车带你追上去?应该还不远,不用出城就能追上。”
钟延辉拿起抹布擦电脑桌,心不在焉地说:“不用,以后经常能见着。”
连玉抬起眼皮,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现在小油菜多少钱一斤?”
“三毛左右。”前两天最后一次去菜市场进货是钟延辉去的,他回答得十分痛快。
“山药两毛五,油菜三毛,你姐他们家一年纯收入能有一万块吗?”恐怕够呛吧。
钟延辉却斩钉截铁地说有一万多呢。
石一全在老家名下有四亩地,廖雪梅和孩子没有,一家三口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四亩地里出产的山药。山药收获时已经入秋,后续只能尽量种些短时经济作物,比如白菜、萝卜之类。
近年来川上开起好几家土豆粉工厂,干粉、鲜粉都有生产。农闲时廖雪梅进车间生产线,石一全要么负责打包装货,要么负责开车短途运输。
只是去年起土豆粉市场趋于饱和,工厂的工人需求量日益下降,导致廖雪梅和石一全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进厂打工。
好在川上因为盛产山药,普通的山药制品无论是干粉还是湿粉家家户户都会做,于是廖雪梅和石一全也随大溜,用自己家地里出产的山药做些土豆粉卖给收购商,跟单纯卖山药比起来土豆粉的收入要更高一些。
就这样两口子一年到头不得闲,婚后三年每年的年收入都能在一万三四左右。
“天天吃你煮的土豆粉,愣是不知道你姐家就做这个,哪天拿过来尝尝呗,我看看跟市面上卖的有什么不同。”唐衡说道。
富二袋说话就是理直气壮,这话要是对连玉说的连玉当场能把他怼到火星去,没见过讨饭还这么仗义的人。
可惜钟延辉不是连玉,他只会默默点头,然后说打电话让他姐捎点过来。
廖雪梅是真把钟延辉这个弟弟放在心里,钟延辉要土豆粉的电话打过去没两天,廖雪梅就托川上到青城市的大巴捎过来二十斤土豆粉,干粉湿粉各一半。
干粉的口感很像红薯粉丝,口感略绵软一些,配上麻辣红油汤料唐衡一口气干掉三碗。
湿粉跟连玉他们平时买的袋装土豆粉差不多,筷子粗细,无论生熟一概是乳白色,几乎入水就熟。吃起来却和市面上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袋装土豆粉的口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真正有土豆味道的土豆粉。连玉特别喜欢湿粉,尤其配上火锅丸子和金针菇,牛骨高汤混合土豆粉的味道让她回味无穷。
稀里哗啦秃噜完一碗土豆粉,连玉抹抹嘴对钟延辉说道:“你姐会做地道的手工土豆粉,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利用一下?”
钟延辉听出来连玉在埋怨他之前卖土豆粉的时候为什么不从廖雪梅那里进货,急忙解释说:“那时候不是天气热嘛,路又远,湿粉放不住,不如直接在市里买。”
连玉看着他点点头,“说的也是,可惜了。”
当晚连玉回小院住,第二天上午才来网吧。一上楼就看见钟延辉顶着硕大两个黑眼圈双目无神地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