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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祝你生活的味道都是喜欢的口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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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声高至天外。

“嘭——嘭——!!”

似乎要将这漫天的黑雨撕裂。

陈小胖枯坐在地上,尽量缩成一团,身上不知道哪里盖着一件千岩军破败的战袍,是某个路过的将士给他披上的。

“躲到后边去。”那路过的将士说。

陈小胖很听话,甚至恨不得躲到地底下。

他以前不懂先生说过的人生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他的人生一定是完全黑暗失败的。

先生讲过的大道理很多,他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没能让他觉得想明白,所以缩得更紧了。

但是那破败的战袍完全遮不住他的身躯,遮住这边,那边就露出一块,看起来颇为滑稽。

厮杀声和战吼在身边不止不休,陈小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具尸体。

那翠莲和夏潮呢,还有春生和冬至?

他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指甲缝里的泥土深了又深,渗出血来,十指连心的痛,都没能让他叫出一声,豆大的泪水掉了又掉,混杂在雨水中,在地上开出一圈一圈的花。

像一叶荷池里的片片荷叶,很圆很圆。

陈小胖猛地呆住,然后从战袍里探出一个头来,看向远处。

战场深处的心跳声,停了。

雨呢?

他仰起头来,发现雨也停了,而后便是比战鼓声还更响的欢呼声响起。

魔神祓除了?

他突然撒丫子跑起来,往战场深处跑去,比一匹脱缰的野马还快。

只是没多跑多远,地上的黑雨重新聚拢成形,就像是在大地上播种,突然长出了人形的果。

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散发出妖邪的气息,深渊之力满布其上!

狰狞的嘶吼在耳边响起,那一张张充满恶毒与憎恨的脸与他对视一眼,陈小胖打了个哆嗦,又想躲起来。

但是他没力气再躲了,闭上眼等死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没能举起来那把剑。

“扑通——”陈小胖只觉得后背一疼,而后便摔倒在地,回头看去,有一名千岩军将士正和妖邪厮杀。

那名千岩军用枪娴熟,三两下便将战斗地点拉到别处,一边喊道:“伤员撤到后方去,别影响俺!”

陈小胖打着哆嗦回道:“我不是伤员,我要到前面去!”

重新开始推进的将士们纷纷瞅他一眼,那踹他一脚的百夫长走上前,上下瞄他一眼,说道:“俺知道,俺也是要到前面去,俺们都要到前面去!这是在打仗!在搏命!你的武器呢?!”

陈小胖侧过身子,展示了一下他至今还没出鞘的剑。

“那就拔剑。”百夫长淡漠地扔下一句话来,就带着将士们继续前进。

陈小胖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吓得又是一个哆嗦,在地上的尸体里随便扒拉出一把长刀,跟上他们前进的步伐。

前面有山丘般大小的长蛇尸体,有不知道是何物造成的看不清底的深渊,有眼中闪烁红光迷惑人心智的凶物,有数不清的妖邪魔物,有的穿着古华派的弟子道袍,有很多怪物千岩军都不认得,但是陈小胖认得。

先生讲过的那些志怪里...都长着这副模样。

他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长刀,闭眼吱呀怪叫着前进,但是怪物根本杀不完,闭眼的时候是那么多,睁眼的时候更多了。

但是陈小胖不用再前进了,因为他看到了翠莲,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树下。

他眼睛顿时就红了起来,喜极而泣地跑到她跟前,迎上了同样红着眼睛的翠莲。

翠莲没有说话,陈小胖也没有说话。

她两眼无神,在陈小胖喊她名字的时候亮了一亮,而后看着他身后的剑匣,上面干干净净,未曾出鞘,双眸又黯淡下去,转而变为愤怒。

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喑哑着声音,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她以为她不会再掉眼泪了。

“我瞎了。”这是翠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陈小胖怔然在原地,看着抱着夏潮尸体的翠莲从他身边走过,没敢出手阻拦。

但是那拳头却越攥越紧,而后变成雨点般的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泪水和雨水糊了满面。

“啪啪啪啪——”直到一张脸变得红肿,陈小胖紧咬牙,回头看去,哪里还能找到翠莲的身影。

...

远处的百夫长挥舞着长矛,突然顿了顿手,往某个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声痛苦愤怒的嘶吼,不知道是哪个情同手足的将士又战死在这凄惨的雨中。

他见多了,不代表就会习惯这样的痛苦。

然后百夫长就看到远处那挥舞长刀的身影,状若疯魔,原本笨重的身体在黑夜里像是护犊的雄虎让人注目,下手极重又干脆利落,原本需要一支小队才能对付的妖邪,他一个人便能砍出一个缺口。

“倒真是个好把式,怎么刚才看着像头猪一样?”百夫长咧嘴笑笑。

陈小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千岩军的包围中,那百夫长朝着他抛来一个水袋,问他:“叫啥名字,哪个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满地的尸体,以及自己淋漓鲜血的双手。

血是他自己的,磨开了口子,又结了痂,又开了口子,沾染得满身都是,头发眼睛黏糊糊的,都是满满的血腥味。

臭得让人作呕。

陈小胖端起水袋喝了一大口,下一瞬间便喷了出来,喉咙斯哈斯哈,脸色涨红,显然是痛苦得不行。

百夫长率先大笑:“哈哈哈,竟然还是个雏儿!”

周遭的将士一同笑了起来,陈小胖迷糊着眼,也能看清他们眼中的敬佩和狂热。

军中以善战者为先!

看看周围方圆五里地,全是这小子昨晚上砍出来的!

陈小胖站了起来,周围的将士目光全都放在他一人身上,宛如敬仰神明。

他扫视周围,雨还在下,土地早已大地早已焦黑一片,远处还有燃起的战火和隆隆的行军声。

他感觉胸口有一团火烧起来了,不管是因为昨天翠莲的失望和自己的不争气,又或者是手掌心传来的刺痛,于是他又仰起头喝了一大口,这一口酒让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这仗还要多久才能打完?”陈小胖回头问。

百夫长语气沉重:“可能是打不完了,战线绵延数百里,荻花洲,轻策庄,两国之中的平原,都沦陷了,得过上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他说的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几年。

陈小胖点头说好,然后举起长刀,说“那我也参军。”

百夫长让人拿来个名册,让他把名字写上,他抓起笔来,有些茫然,想写陈小胖,又有点想换个名字,至于想换什么,又不敢写。

他有些发愁。

百夫长提醒他,“这是留给抚恤家人用的,还得加上籍贯地址。”

陈小胖顿了顿回:“我没有家人。”

昨天是有的,今天没了。

百夫长看着他落寞的双眼,心说果然没错,于是开解道:“那就和咱们一样,随便加个名字就行,我看你应该是个练剑的,名字里带个剑就行了。”

“不不不!”陈小胖像是听到了什么忌讳莫深的词,头摇得像拨浪鼓,转头在册子上写下“陈刀”两个字。

百夫长古怪地看他一眼,明明那把剑抱着跟抱自己老婆一样,难道是在藏招?

真是个好小子!

百夫长越看越觉得喜欢。

写完名册之后,陈小胖,哦不,陈刀回头看了看身后,哪怕在重重树丛叠嶂中,也能看到那温暖安静的港口,波涛安稳起伏,每日每夜如此。

璃月港,璃月港,是家一样的地方,他们曾经约好,会在港口重新安家的。

“一定会的。”陈刀握紧手中的长刀,也不忘紧了紧身后背着的那把剑。

百夫长唏嘘道:“以后的日子就是北上,离家越来越远了。”

陈刀点头:“我要北上,我要到前面去,我要杀光每一只妖邪!”

“好,很有志气!要是我没死,咱们一起回家!”百夫长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

陈刀只是笑着摇头,感受着心底的刺痛,没有说话。

北上的千岩军里,多了一个叫陈刀的少年。

身负剑,使长刀,勇猛无匹,善战无前,军中三月,武冠全军;

年少天赋异禀,刀法纵横威力,豪气睥睨,喜每日铣刀三次,曰为自省;

省过必杀妖三千,问其缘故,因心余长恨,必报之,心性得军中盛赞,继往年,称小统领;

刀统领有一癖,月初月圆时分,溪涧擦剑,有新丁驻足远望,见剑气拔地而起,如月皎洁,纵横十里,乃大惊,彻夜难眠。军中解惑言,方知刀统领乃剑中无一,可惜剑气只撩魔神脖颈,盖军中无一人能见。方统领自谦,不肯承认,并告诫新丁言:“老子会剑?放你娘的狗屁!”

刀欣喜不表,当日又杀敌三千;

此间事了,刀统领名气愈发高涨,从军五载,天权星大人亲自为其授将衔,称昨日小统领,今日上将军!

有好事者唤江湖诨号,名曰“抱剑大宗师”,刀将军为振军心,当日杀妖三万,威名远扬,蒙德与璃月江湖皆留其名,深渊教众闻之丧胆!

有史官言,乱世出英雄,今有陈氏刀者,剑名如日中天,璃月凯旋之日近矣!

有人在乎陈刀到底怎么想的吗,没有人在乎,就像那个喝醉酒看花眼的新丁,为壮士气散播名号的百夫长,振奋军心授衔的天权凝光。

可能陈刀自己都不在乎,不在乎他的名声多远多响,也不在乎自己军衔几阶,更不在乎还有多久的仗要打。

他只在乎他的剑,虽然可能大家都知道他在乎他的剑,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乎。

抱剑这名字,是年少时想写但是不能写的,是久经沙场后愈发不能提起的,是一提起就要血刃三千的。

已经蓄满胡须的陈刀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前方的深渊妖邪一直杀不完的话,是不是也好?

但是很快又会给自己一巴掌,璃月尚有一妖存,他就不能停下手里的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一年,他弱冠有七。

他和往年一样换上了一身白袍,来到军营后的一处山丘,摆好五个酒盅,上完香后,就自己抱着一坛酒,坐在旁边慢慢喝。

他不说话,想开口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本来就不会讲道理,又犯了不能辩解的错,哪怕开口分享一些日常的话,都有负罪感。

所以他都只是喝个酩酊大醉,从早上到傍晚,喝酒之前和醒酒之后,都在杀妖。

他觉得这就是他能讲得最好的道理了。

但陈刀还是觉得难受,所以喝着喝着酒,就会呜咽起来,直到喝醉以后,会出现好几张脸,笑意盈盈地与他打招呼,他才会好受一些。

酒醒以后,他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还是那个陈将军,将曾经那个充满悔恨的少年陈小胖,藏在心底。

就像他那天在战场上躲起来一样。

...

璃月港开了一家新铺子,是一家...有些别致的小铺子。

店家是一位怕生的姑娘,沉默寡言,有新客上前,她也不搭话,就转过身子,展示货架上的货品。

卖的东西千奇百怪,有符箓,小剑,金疮药,还有散装的药材和小吃食。

有客人见小姑娘长得颇为清秀,一一尝试了一遍。

得出结论,符箓和金疮药品相不错,但是用不上,药材是新鲜的,就是那吃食...实在是不好吃。

小店开了数月,便有些难以为继,战乱时分,前线吃紧,来客愈少,后来改做吃食生意,又苦苦支撑一月,接近倒闭。

所幸邻里亲睦和善,总能得口饭吃,再不济也会拉上亲朋,偶尔在店里小聚。

只是开灶的时候,小姑娘只能蹲在灶前添火,听着邻居大婶的做菜秘籍指导,偶尔会红一红脸颊。

也可能是灶台的火太旺,将她的脸照得红彤彤。

她虽然笨,但是心细,这种友善的善意,让她的眼里泛起光来。

所以饭桌上大婶给她介绍侄儿,她也没有给予坏脸色。

但也仅仅是如此了,她不喜欢,也没有明说,只是开口,若是日后成家,要她来掌勺做饭。

邻居侄儿脸色便有些讪讪。

她心里笑了笑,觉得自己偶尔也聪明。

后来小店做起了裁剪生意,穷苦的时候,百姓自然有穷苦的活法,新的一年不添新衣裳,旧衣裳加块新布,绣上几个新图案,便又是喜庆的新一年。

她手不笨,再加上心细使然,竟然一下子盘活了生计,来年春分,她没给自己添衣裳添家什物件,反倒在后院搭了一个灵台,添了几块牌位。

邻居婶婶脸色有变,问她为何,她答是故去的家人。

如此让人心疼又有孝心的闺女儿,婶婶善心泛滥得不行,海灯节那天,举家在小店晚宴。

其实也就是从隔壁搬了个餐桌过来。

桌上其乐融融,对面街道都有人来互相道贺,大家共同祝愿早日平息战事,国家和平小家美满。

餐桌上摆满了吃食,小店里灯火温暖,邻居侄儿看着那红润饱满的清秀脸蛋,自己也红了面颊,记忆里饭菜的味道好像都模糊了起来。

来年开春的时候,小店里便多了个帮手,圆脸姑娘婉言谢绝,她小声细气地温柔开口,邻居侄儿便像喝了醇酒,醉醺醺地出了门。

但是往往出了这边的门,就又被隔壁的婶婶赶了出来,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可怜巴巴地看她。

她哭笑不得,指了指门口的小板凳,便低头专心做手上的针线活。

全然不知门口的青年被这一笑看呆了多久。

往后时分,往往便是她在店里做着针线,青年得了空就在门口的板凳坐下,都不说话,但是看上去就像小两口,有客人偶尔问起,圆脸姑娘总是笑着摆手。

青年也跟着摆手,只是眼里的话满得要溢出来,怎么也藏不住。

一日复一日,时间如流水,圆脸姑娘长成了大姑娘,留着平整的刘海儿,像一把梳子,也有客人好奇她何日才能绾发,只是话到嘴边,又看看旁边坐着的青年,觉得也没那个必要。

迟早的事。

无名小铺开了三载,也没个名儿,在附近邻里的嘴里,它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名字。

平安街尾的裁缝铺,绣姑娘的小店,卖鱼大婶的隔壁,平安街最年轻好看的裁缝店,那门口老是坐个男人的店...

圆脸姑娘的名字也有很多,只是到了跟前,总有人说不出话来,仿佛被那温柔恬淡的气质给镇住了,只好放下衣服,温声提醒,她便会抬起头来,在剪水一般的眸子下,同样温声回你,再将找好的零钱放在柜台。

偶尔波涛汹涌的璃月港,不知道什么时候孕育出这样一个娟秀的女子来。

至那年起的海灯节,小店里总是满座,邻居婶婶牵着圆脸姑娘的手放在膝盖上,问她来年过节的时候,能不能上她家去坐。

她垂下眼眸,还是摇头,偶尔邻居婶婶也会心急得懊恼,就差在饭桌上直言让她去家里做侄媳妇,只是想到她的身世,还是心疼得闭上了嘴,这么好的姑娘,稳重点,总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圆脸姑娘眼里泛着光,她知道,来之不易的善意得珍惜。

但是,曾经有一位先生教过,任何善意,都不得不珍惜。

她好像想通了一个大道理,心里有一些沾沾自喜的得意,餐桌下握着的小拳头缓缓松开,将目光看向对面坐着的青年。

五年过去了,他的胡髯泛着青色,称不上英俊,应该和自己一般普通,回想来日种种,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举起杯来...

青年愣了愣,而后便是慌忙地举杯,洒了一半都没注意。

圆脸姑娘紧张得红了脸颊,半晌后才说出口一句话,万事如意,诸事顺遂,喜乐平安。

青年激动地环顾四周,在众人注视下,支支吾吾,到底也没有放出一个屁来,最后只好满饮一杯,倒也博了个满堂彩。

毕竟是大家早已经看好的事,不失为对新年最好的祝愿。

圆脸姑娘捂着嘴,笑得眼睛像两道弯月牙儿。

她笑的是,原来对他人的善意给予回应,自己也会开心。

先生的祝词,当真是极好的,就像她自己每次默念,都会在心底一暖。

今年前线战事好转,宴席间其乐融融,甚至街上都打上了花灯,预祝璃月早日凯旋,以往是只能祝愿,现在好歹有个苗头。

能让百姓心里存有念想,那便是最大的战功了。

所以街上的孩童嘴里唱着的都是歌颂前线的歌谣,十首里,三首祝愿璃月,三首感恩七星,三首赞美陈将军。

还有一首,是讨压岁钱。

圆脸姑娘看着面前围成一堆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钱币,一一分给他们。

小孩们拿在手里把玩,听取哇声一片。

“绣姐姐,这钱币真好看。”

“檐下取的余钱,叫压胜钱,花纹样式好看,也仅仅是好看,不能用来买糖果和爆竹玩哦。”

小孩儿们疑惑问:“那有什么用?”

“用处可多啦,花纹上的是驱邪图案,赈灾压房檐下,保平安,祝如意,能生财...”

喝红了脸了青年站在身后看着这一幅画面,只觉得又心醉了几分,天上的仙子,此刻如同坠入凡间烟火,如果那蹦跳的孩子里其中有一个是属于他们的话...

“嗝。”他打了个酒嗝,晕得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上前将小孩们哄走,兜里的摩拉也少了大半。

他看向那圆脸仙子,说道:“这东西只有山上的人才信,是满足不了这群小屁孩的。”

圆脸姑娘饱含深意地看他一眼,而后对他说:“跟我来。”

跟在她的身后,青年感觉自己的脚步愈发不稳起来,但是看着自己的脚步走入后院,又清醒了几分。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再加上餐桌上的种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默默握拳,抑制住心中的激动。

圆脸姑娘带他来到了灵堂前,上面六个牌位,都没有名字。

他看着她烧香,一个一个祭拜。

“这是我先生,如师如父。”

青年紧张上前,就要跪下磕头。

圆脸姑娘伸出手制止他,脸上毫无表情,让他的心里有些疑惑。

她接着烧香,又拜。

“这是我大师兄,生在冬至,也就比我大几个月,嘴笨,但是想当一个教书先生。”

圆脸姑娘判若两人,盈盈笑着,似乎是想起来某人口吃的模样,背书的时候,先生总是背过身子苦着一张脸,但是转过头去,还是夸他背得一字不差。

圆脸姑娘继续说道:“你想的不差,我以往的确是山上修行人士,可惜宗门落寞,师兄弟死于战事...你,能接受吗?”

青年站在一边,连忙接口道:“能,当然可以接受,我婶看你就像亲闺女儿一样,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圆脸姑娘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躲避青年炽热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仿佛认命般,继续烧香,继续拜。

“这是我二师兄,春生,生在春分,喜欢练剑,更喜欢我小师姐,快言快语,最喜欢和大师兄吵架,知道为什么吗?”圆脸姑娘眨眨眼,那种从未展露过的小女孩心态,让青年如痴如醉。

他回不知道。

圆脸姑娘说,当然是因为他吵不过小师姐。

青年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激动得爆炸了。

她再烧香,再拜。

“这是小师姐,夏潮,美若天仙,二师兄老是说,我翠莲人如其名,就像那荷叶,小师姐就是那朵莲花,还是荷池里只开一朵的那种,所以二师兄有什么都会献宝一样献给她,但是她往往都会分给我,知道为什么吗?”

青年果断摇头,说不知道。

圆脸姑娘语气幽幽:“因为大家都分给我啊,先生说为了公平要分我,大师兄说都不说要分我,小师姐说她最得宠了要分我,还有...还有一个什么都给我,分都不分的傻子。”

说到最后,她满脸泪水,沙哑着喉咙说着,明明我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听着圆脸姑娘的啜泣声,青年心如刀绞,上前一步,想把她揽在怀里。

没想到她侧身一避,擦干净泪水,继续烧香,继续拜。

“听我说完,好吗?”

青年满脸心疼地站在一边,心中又何尝没有暗喜,梦寐以求的仙子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幅姿态,不言而喻!

但是她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这是,我的丈夫。”她对着牌位拜了又拜。

青年的目光顿时一缩,看着眼前甄然自若的姑娘,心中五味杂陈。

圆脸姑娘仿佛陷入了回忆,“我嫁他十八,他死于十八,自小一起长大,是个傻子。”

有多傻?青年刚想问出口,却没能来得及。

“最喜欢吃包子的傻子,把我比作包子的傻子,也是愿意把包子让给我的傻子。

最喜欢吃的傻子,也是愿意为我挨饿受罚的傻子,是会心疼我洗衣服冷手然后不换衣服的傻子...”

圆脸姑娘脸上有着温柔的笑,这和青年以往看到的都不一样,也更好看。

“但是他死了,他死的一天,我的心也瞎了。”

圆脸姑娘看向他,问道:“我是个寡妇,你...也接受吗?”

青年低下头去,眼里闪过挣扎。

圆脸姑娘看得反而难受,她宁愿他不要挣扎,宁愿他表示唾弃转身就走,而不是这般样子,他的喜欢,她真的能承受得起吗?

原来先生说的不得不辜负的善意,竟然有这么沉重。

她回想起那天,失魂落魄地不知道流落在哪个荒野,眼泪早已经流干,只剩下刺痛,怀里夏潮的身体愈发冰冷,渐渐地冰冻她的心。

她不知道该怎么会回想那天的痛苦,也不敢回想,山门没了,先生没了,师兄为了救她们死了,夏潮挡在她的身前,断了最后一口气,就连陈小胖,陈小胖,他连剑都没有拔!

支撑她走下去的,只是想给怀里的夏潮安一个家。

据说山下有负责丧办的堂口,名为往生堂。

这一口气,是为夏潮留的。

只是她还想站起身来,才发现浑身绵软无力,体力早已经透支完毕,睁开眼也只是模糊一片,若是还要掉眼泪,流出来的只能是鲜血。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被踹了一脚。

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跟前,穿着一身发光的贵重衣袍,肥头大耳,骂道:“醒没,踏马的,难道是死人了,可惜了可惜,死人的东西我可要不得,晦气!”

她用尽全身力气,就像海滩上濒死的鱼,猛地翻身,发出声响。

她听见那人继续说:“哦哟,运气还不错,小妞,这把剑你卖不卖,我看着挺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我放这了,剑我就拿走了。”

那人的猪头往前靠近,伸出手去扒拉她手里的剑,用上了几分力气,才发现岿然不动,于是破口大骂:“踏马的,就剩一口气了,满足一下我怎么了,嗯?又不是劫你的色,哦?模样倒是有几分俊俏。”

他的脏手捏住翠莲的下巴,翻来覆去的看,最后还是没脱下那身贵气的衣服。

“要我说啊,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好惦念的呢,就像这把剑一样,能少一个执念,就少一个执念,是吧?”

听起来像是好声好气的劝告,一下子就变成了正经买卖,只是下一刻又变了口风。

“所以啊,你就快点断了这口气算了,你死的时候呢,总不能还握着这把剑吧,我觉得这把剑是你活着的时候扒拉下来的,那就不算是死人的东西。”

“你还摇头?摇什么头!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哎呀,扒开一根手指了,你可千万别收回去,至少你这根手指头已经同意了,对不对?”

“那看来我得跟你剩下的几根手指头讲讲道理了...”

翠莲觉得,自己这么笨的人,还有那么平凡的一把剑,值几个钱是不清楚的,但是肯定值不得有人跟自己讲好多个道理,那可是最宝贵的东西了。

愿意给她讲道理的,只有先生,先生是先生呀,自己可不能在死前欠别人好多个道理,还不起的。

于是她便把手松开了。

那把剑,换了自己一条命,换了往生堂一个席位,换了一间铺子和小袋摩拉。

因为自己松手松得快,五根手指里,省下了四个道理,她觉得这是一笔公平的买卖。

甚至还觉得那人倒欠她一个道理。

站在灵位前,翠莲突然想给自己讲一讲道理了。

于是她转头对着青年说:“不用纠结了,是我配不上你,婶婶很好,你也很好,但是我们在一起,不好。”

青年支支吾吾,眼睛里充满怅然若失,最后懊悔地叹口气,将那句我能接受咽进了肚子里。

跨出后院门的时候,听见身后那圆脸姑娘说:“对了,我叫翠莲,就是那种,池塘里开满了一整片的翠莲。”

原来懂得拒绝一味的善意,对大家都好,她给自己讲的道理,似乎出奇的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裁缝铺的绣姑娘有了名字,但是大家还是习惯叫她绣姑娘,因为她绣出来的花儿真的很好看。

可有人提出异议,说还是翠莲姑娘脸上的花儿最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说这话的人是另一个青年,尚未娶妻,自从翠莲姑娘尚且待字闺中的消息传出去以后,来裁缝铺的成年男性显着增多。

翠莲笑了笑,那圆圆的脸蛋真的就像池塘里一叶一叶的莲叶,随风轻晃,撩到人心里。

于是第二天翠莲便绾上了发。

来的人会少些,偶尔也会多些,隔壁的青年还是会来,来了有茶水,有闲天,但是青年只觉得,他们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了,看着她绾起的发,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她的笑容。

又一年的海灯节,翠莲终于在邻居婶婶的心心念念下,坐上了隔壁的餐桌,婶婶还是挽着她的手,脸上充满可惜的神色,但是看着如今笑靥如花的姑娘,又觉得没什么好惦记了。

“小莲啊,你说得对,是我家侄儿配不上你,可别白瞎了。”

翠莲看着对桌已经喝得满脸发红的青年,笑着对他眨眨眼,她接受他一直以来的善意,也会维护好这样的善意,就像他也在维护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

这样最好了。

这一年的海灯节,翠莲给先生多上了一炷香,说:“先生,我好像会讲道理了,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她捏起手指在眼前比划了一下,就好像先生就在他跟前一样,她还是那个憨笨的小女孩。

门口的青年抱胸看着,眼里充满欣赏,只有欣赏。

做朋友也不错,不是吗,至少能进后院,他自嘲般笑笑,心里却挺满足。

当海灯升空的时候,他们一起在屋檐下祈愿,祈愿完了,翠莲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在他眼前挥舞两下。

“唐家小姐的绢帕,明日她亲自来定图案样式,嗯...叫我什么?”

青年两眼一亮,讨好道:“姐,姐,小莲姐,你最好了,我让我婶婶明日请你上家里吃饭!”

这下好了,朋友都没得做了,但是谁在乎呢?

他有他的善意,她也有她的回应,这道理,可是她自己讲给自己听的。

...

那张绢帕,最后绣在襁褓上,翠莲亲手绣的。

青年抱着孩子走到隔壁的时候,翠莲就会接手好好把玩一番,而后两人就靠着墙根,小声讲话。

“婶婶说,今年要是看不到你嫁人,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翠莲逗弄着怀里的小孩,头也不抬回道:“你听她瞎说,她那身板不得百岁,再加上你小子争气,两年就抱上侄孙了,足够她乐呵个几年呢。”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说的也是,再加上前线战事太平,我叔和我堂兄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婶得开心坏了,肯定顾不上你,你放心吧。”

青年看翠莲的脸色有些变化,马上解释道:“你放心,我堂兄有婚约在身的,和我嫂嫂从小情投意合,不会又麻烦你的...哦抱歉,我忘了。”

从小情投意合这种事,是不能说的,虽然翠莲说不在意,但是到了晚上,她总是会早早歇业,然后一个人呆在后院。

翠莲只是逗弄怀里的小孩,好像没有听见,但是也没有回话。

到了晚上,她坐在灵堂里,看着跃动的烛火,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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