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让开。”沈谛的声线却很沉,平缓且冷静。她用拐杖敲了敲前方人的小腿。
“挤什么!挤也没用!他们瞧不起我们恨不得我们就这么饿死!”
前人骂骂咧咧地转过头来,因愤怒而面红耳赤的脸在看见沈谛的一瞬间呆住,嚅嗫着开口。
“将军……沈大将军……”
话没说完,他的眉梢眼角都流露出微妙的委屈来,张嘴又说不出口,只好觑着沈谛的脸色怯怯退开。
沈谛拄着拐杖,众人两旁闪开,她越靠近中间脸色越发冰冷,最后脸黑得几乎要滴出墨来。
中间几位熟脸并未不察觉,还在争论,
“凭什么不给我们饭食?我们昨夜放了一夜的牛羊,半粒米都没进!你们倒好吃香的喝辣的,如今连口剩的都不给我们一口吗!”说话的人声音嘶哑,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一位端着包子蒸屉的伙夫兵斜斜睨了对面一眼,阴阳怪气道:
“谁说不给你们饭食!这粥喝不得你们吗!放个羊放个牛给你们能耐的!有本事和我在这吵,没本事去种田种菜啊!一口一口我们你们,这些粮食都是我邗朝百姓的血汗粮食,你们这些……呵还真有脸吃了?”
“你们明明还剩下那么多包子!别当我们没看见!”
“什么包子!你瞎了眼了!”
“算了罢,吃些粥也行。”眼见着两人越吵越烈,杵在两人之间的汉子终于还是妥协了,他转身坐在了板凳上端起了粥碗,正是沈谛所钦点的畜牧营千总——安格。
如今的他似乎比之以前更疲惫了些,脸上的刀疤都皱起,风尘仆仆,嘴唇起皮干裂。就在他要端起粥碗喝一口时——
“要喝粥去那边蹲着喝去!这桌子上咱还要放东西呢!”
说完,桌上被大摇大摆地放了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香味几乎是从屉缝里溢出来,勾得立刻有人忍不住咽了口水!
安格捏紧了手中的碗,这伙夫兵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他知道邗朝士兵对他们这群狄夷俘虏厌恶,却未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恨不得撒尿屙屎到他们头上!
士可忍孰不可忍!安格正要猛地掼下手中的碗,被一根拐杖按住了胳膊。他抬起头看清来人怔愣道:
“大将军……”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伙夫兵见到沈谛一下子蔫了,结巴道:“将、将军!”
沈谛缓缓收回拐杖,推开了包子蒸屉,露出里面冒着热气、饱满的大肉包子。她看向惊慌的伙夫兵,冷冷道:“伙夫营千总呢,死了吗?”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连滚带爬地去叫伙夫营千总出来,不出片刻,伙夫营千总腆着个肚子奔来。
“将军!小人不知将军来此!”
“不知?”沈谛笑了,“赵千总,我看你是知道得很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的笑里全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戾气,一眼望去便立刻令人回想起了初到长白关那夜,她浴血高坐马上,脚下堆满人头的可怖模样!她手中那柄拐杖轻轻砍在了伙夫营千总赵老兵的后脖颈上。
赵老兵立刻打了个寒颤,道:“将……将军……”
“本将军自收归畜牧营那日就昭告军中,畜牧营中士兵皆是我军,是我邗朝人,一律一视同仁,立为军令。军令啊军令……我的兵里居然有敢违背军令者!”
沈谛手下拐杖一砍,直接压得赵老兵杵进泥里,四下一片噤声。
“将军明察啊!小人怎么敢违背军令!那可是死罪啊!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都不敢做那等事情啊!”
“你不敢?你手下人敢!今日对畜牧营厚此薄彼,明日对其余营厚此薄彼,再过几日是不是连我只能吃你伙夫营的剩菜剩饭了!”
“将将军,小的真的……”
“闭嘴!”
沈谛一拐杖砸在侧边长凳上,长凳顷刻粉身碎骨,碎渣迸溅!
这下,四周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静得连呼吸声都屏住,众人骇得心惊,垂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方才的伙夫兵腿软得跪地不起。
沈谛抓住赵老兵的肩,硬生生将人提了起来,她直视着赵老兵的眼睛,缓缓道:
“给你一炷香时间,把这些饿了一夜的士兵给喂饱了。如若不然……”
沈谛的手按在了伙夫营千总突出来的大肚子上,她凑近到人耳边,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总有能割下肉来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赵老兵脸色发白,连连称是。
而后,沈谛直起身高声道:“御下不严理应重罚,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本将军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今日畜牧营的饭菜由你亲自下厨,还不快去!”
“是是是!”赵老兵擦去满脑门的汗,连忙往内厨奔去。
“至于你,违反军纪,扰乱军心……”沈谛看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伙夫兵,“来人,拉下去,三十军棍!给我重重的打!”
三十军棍,说到底不重也不轻,但到底是给了他一个教训,也算是安抚了畜牧营等人。
沈谛转身看向噤若寒蝉的畜牧营等人,她看起来火气依旧很大。
但是周围站着的畜牧营士兵都有些发怵了。眼见着处理了伙夫营,接下来不就该他们的了!安格站起身,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
沈谛却转身坐下了。
“吃饭吧。”她收起拐杖,“再不吃包子都冷了。”
安格还愣着。沈谛一道眼风,道:“坐!”
霎那间,众人该拿碗的拿碗,该盛粥的盛粥,该坐的坐,坐不下的自己找个位子蹲好。
“兄弟,你坐!”
“不不不,我蹲着就行!你坐你坐!”
沈谛和安格面对面坐下,她盛了碗粥喝着。
“昨夜去了多远牧羊?”
“禀将军,往东北方向翻了五六座山,找到一片好水草。牛羊饿得太久了,所以耽误回来晚了。”
“辛苦了。”
“不辛苦。”安格顿了顿又重复道,“真的不辛苦,将军,这比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去打仗要轻松多了。”他灰扑扑的脸上露出个真诚质朴的笑容,
多年之后,沈谛都能记起安格的这个笑容,他的笑中有掩不住的疲惫与讨好,但在那之下是全然真挚的愿望——过上好日子。
沈谛伸手递过去个包子,道:“多吃点。”
安格连声应是。其他士兵见两人动筷子也不再客气,一时间周围全是哧溜喝粥、大口咀嚼的响动,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舒服的喟叹声。
等到安格再抬起头时,面前的座位已经空出。他仰头寻找,只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看着看着忽然热了眼眶。
到底,是跟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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