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给将军一个说服我咽下这痛苦的机会。”
沈谛几乎触摸到了他身上满溢出来实质的痛苦。她张了张嘴。
“狄夷猖獗,南下连夺三城。太子殿下虽赶赴边疆,但军士早对皇室有怨言,他不能服众。邗朝大军需要一个主持局面的人去,你最合适……”
“撒谎。”种雪剑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将军与我生疏了,这种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也会用来糊弄我了。”
半晌,沈谛深深吸了口气。
“是我不信你。”她说。
种雪剑低下头的身影颤了一下。
沈谛以为他会立刻抬头歇斯底里地质问她,明明他与她相识近十年,出生入死;他日夜奔驰,南下千里;他连命都亲自交到她手上了……为什么还是不信他?为什么!
“我知道,将军,你伤还没好。”种雪剑屈起膝盖,身躯中间围出方寸小的阴影。
沈谛看见两滴晶莹落入那小小的阴影中……他哭了。
种雪剑再抬起头时,已是整理好了情绪。
“新意告诉我了,将军您记不起来许多事。您不信我,我猜到了。我也愿意去边关,但只有一问——将军,您要走的前路艰难否?”
沈谛深深看了眼前人,她沉默不语。片刻后,点了点头。
种雪剑露出一抹寂然的笑,道:“将军今日愿意告诉我真话,说明将军已经开始相信我,这总归是开了个好头。将军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但在此之前,请将军给我一个承诺。”
沈谛手中的糖人散发出迷人的甜味。
“请将军一定要——活着见我。”
沈谛是独身一人离开的南淮城,还牵着她原来那匹马。兜兜转转,这匹陪着她南下的骏马还能再继续陪着她行走。
“小马,我们要去大京吃好吃的了!”她拍了拍马背。
马匹回应地打了个响鼻。
沈谛下令,南淮城的粮草辎重一日之间清点完毕。种雪剑领着亲兵护送南淮城的粮草辎重前往长白关。临行前,种雪剑将鹰花上将所有的密函上交给了沈谛,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沈谛许久,道不尽心绪。
沈谛故作气闷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鹰花上将快急疯了,让她先别急!回信?回回回!我以后每一封都看,每一封信都回。鸽子也不炖了,行了没?你的每一封信我都写满了回你!”
种雪剑这才启程。
沈谛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渐渐安静下来,她手中攥紧信件,知道看不见友人背影。
大花楼有了新的掌柜,掌柜善于酿酒,姓俞,叫俞长恨,听起来像是个侠女的名字。
沈谛嘱咐长恨,从此大花楼改成大酒楼。酒好,你也有骨气,能干成一番事业。只怕以前的客人来闹事,姑娘们害怕。所以你得教她们有脾气,能甩脸子甩巴掌。记住,万事开头难,你这个掌柜得冷下脸,立得住威。
长恨说:“他们现下见了我是老鼠见了猫。”
“那我?”
“是小鬼见了阎王。”
沈谛:……
那日,长恨亲手埋葬了秦洗书。她从乱葬岗挖出一钵土与秦洗书合葬,墓碑上刻着爹娘名姓。她戴孝烧纸,立誓每年清明中元祭奠,直到奈何桥前见。
“你恨我吗?”沈谛问她。
长恨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沈谛腰间的佩剑上,她端起茶杯遮唇笑了笑。
“我要恨的人何其多,若是再加上将军你,怎么恨得过来。一个人怎么可能彻彻底底地恨一个人呢?我恨我娘,可她也的确庇护我十数年;我恨我爹,可他临死还在惦念着我:我若恨罪魁祸首秦打雄,他死成那般我看着都解气。我如今,都剩下好日子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长恨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倚在椅背上像一只午后懒察觉的狸猫。
“长恨不恨,长恨有自己的路要走了。梦里客过杂草,此后惟吾证道。”
迟新意和谢松石还需要留在南淮城看护换过脸的那些人,以确定脸长实了撕都撕不下来才能离开。
两人送了沈谛七里路,路过鱼塘,正遇上鱼塘家的小孙子。
“诶是你!你是那天给我家塘里扔了银锭子的人!”
“是我。你这是要上学去?”
“不,我逃学了。”
沈谛眉头一挑,顺手就拿起路边的细木条,招呼道:“你给我过来!”
娘稀匹的,逃学!今天不给你屁股打成四瓣个都不对不起塘里的鱼。
谢松石连忙拦住沈谛。
“将军!我来我来!”
小孩被吓住了,被揪着领子逮到跟前。
“我我我我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家的田……您上回给的银子我爷爷拿去租了块地……”
“你爷爷呢?”
“爷爷风湿腿疼,下不了床。”小孩委屈地抹眼泪。
三人霎时安静了。
小孩哭着说:“我不想读书,我只想种田。只有种田才能让人吃饱。”
迟新意摇头,他劝道:“天下饿死的多是种田人,你还是先去好好上学吧。”
“等等。”沈谛拦住了小孩,她蹲下身,眼里好像有光,“你真的想种田?”
“想!”
“吃不饱穿不暖,累得要死要活也要种?”
“种!”
谢松石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对话有些耳熟。果不其然,沈谛将与他说过一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增添了些没听过的话。什么好水稻怕敲锣鼓?诶,将军为何这么执着于种田啊?您这辈子都不可能下田栽秧啊!
谢松石看向自家阁主,指望阁主能劝一劝沈谛,别忽悠一小孩寻开心。结果抬眼一看,自家阁主一脸就算是将军要星星他也给摘的纵容之色。
谢松石闭上了嘴。
沈谛这边刚说完,小孩发问:
“你是将军,你叫我种田,是为了来年收军费?那你今年给我们租田的钱不还是为了收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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