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地版卷：盟誓文（6）
六、德宗听从李泌劝谏，对鱼藻宫蜡像事不追究，不解释，不讨论。蜡像搁在崇文馆，被熟视无睹。阿嗜尼游荡多日，决定出行。他自任“奉迎太后使”，独家享用驼轿，进位太尉、中书令，封龙城郡王，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太傅，增实封通前八千户，给粮万五千人，赐野马九百匹，野牛六百头，野骆驼三百峰。阿嗜尼打算在七月十五（瓜果节）大张旗鼓离开皇城，他伪造出行诏令，在城门、城墙、宫廷、鸿胪寺、朱雀大街、曲江池、东市、十字街、西市、平康里、光宅里、翊善坊、永昌坊、来庭坊、兴善寺、慈恩寺、道观、祆祠、屠宰场等人群密集地牛皮癣样张贴，广为宣传。时间迫近，长安城到处洋溢着节日气氛。看来，“德宗率满朝文武大臣及后宫嫔妃送阿嗜尼寻访皇太后”之诏令已成事实。阿嗜尼也相信了，他对自己充满信心。七月十三，人们开始忙碌，互赠瓜果，七月十四，李抱真、浑瑊、韩游瓌等人从各自任所抵达长安，与李泌、窦文场、霍仙鸣、李晟、马燧、李元谅觐见德宗，上表请求设置徐泗濠节度使，以保障江淮漕运畅通无阻。白志贞暴死途中，但其判官送来临终遗言，表态同意。七月十五清晨，文武大臣皆手捧莲花，默然肃立，在含元殿外恭候。阿嗜尼到达到时，德宗正好上朝。大臣礼毕，李忠言宣布：“皇太后生日庆祝会现在开始！”鼓乐齐鸣，花雨飘飞。然后，德宗发表冗长讲话。南诏王牟异寻特使、回鹘王哆莫贺特使及各州郡、节度府代表依次等宣读贺词及礼单。阿嗜尼觉得自己再次被奚落。他强打精神，在此伏彼起的朗读声中离开含元殿，绕过太液池，穿越玄武门、重玄门，就到了城外。在荒郊野外，阿嗜尼孤独无依，欲哭无泪。最初，他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出行只为摆脱朗诵及“某某国进献纯金镶边琉璃盘三套”之类报数。在尸骨遍地的新旧战场遗址，他偶遇不计其数悲伤哭泣的老妇，她们用吐蕃、南诏、吐谷浑、党项、仲云、粟特、唐语、吐火罗、龟兹、于阗、大食，安国、石国、火寻、戊地、铁勒、突骑施等多种语言念诵佛经超度战死的儿子或弟弟，并且发愿追随摩诃衍法师到敦煌莫高窟，舍身求福，使亲人摆脱六道苦厄轮回，进入极乐世界……摩诃衍？或者是莫贺延碛？要么是莫贺延？贺延？浑邪？昆邪？昆耶？浑牙？呼衍？呼延？姑衍？居延？车延？五船？乌衍？不管她们发音多么不同，应该指同一位大法师。从祈祷中他判断，与摩诃衍法师同行的还有徒弟新井、广显、乌山、双泉、第五、冷泉、胡桐、赤崖、大泉、格子烟、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等。阿嗜尼心头闪亮，依稀记得李泌说过，这位祈祷和平的大法师因为被卷入吐蕃毁约劫盟事件，看生灵涂炭，自觉罪恶深重，背负铁枷，自罚，忏悔，朝山朝水。安乐驼轿、吉祥驼轿、普渡众生救苦救难大慈大悲驼轿现在不正与摩诃衍在一起吗？阿嗜尼按捺住狂喜，静候几日，女信徒相约追随大法师。但刚到达残破的平凉会盟台旧址，她们就因为摩诃衍去向问题发生激烈争吵，彼此不能说服，分裂成逻娑、印度、敦煌、龟兹、南诏、回鹘、长安等七派。阿嗜尼不愿放弃任何一条线索，便再次迫使七窍离散，分头跟着她们寻找。他自己则坐镇内心，汇总各路消息。摩诃衍法师与徒弟转山，转丘，转河，转渠，转泊，转泽，转池，转堰。每次获得消息时，阿嗜尼就得到膀胱神强烈警示：“该把尿了。”当初从平凉返回长安的目的是寻找把尿人，之所以暂时遗忘，乃是处处碰壁。现在，撒尿愿望越来越紧迫，不能忍受。他绞尽脑汁，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与膀胱协调，因此，他只记住了乌鞘岭、祁连山、合黎山、马鬃山、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及烛龙、大非苦、温池、白盐、乌兰、突纥利泊、胡洛、解苏、护闻、俱密、汤薄健、弥娥、蔚茹、吉兰泰、陶乐、榆林河、渭水、祖厉河、洮河、大夏河、黄河、龙泉、马城河、休屠泽、白亭海、弱水、居延海、火烧泉、元家泉、哥舒湖、徐家泉、郭家泉、鱼家泉、田家湖、白泥泉、紫泥泉、南老泉、喜泉、五泉、渊泉、苏赖河、冥水、大泽、兴胡泊、北盐池、四十里泽、大井泽、甘泉水等少数甜水泉与碱水泉。到这些地方，主管膀胱的神大概同某位大波女仙幽会，暂时不跟他叫板。而阿嗜尼也与这些地方的守护神达成协议，允许撒尿。干着急，尿不出。他气愤地威胁小针头：“你丫的总比太监情况好点吧？再不作为就割了你，喂猫！”小针头委屈地说已经习惯被太监或元载、杨炎、卢杞、张延赏等宠臣拨拉几下，离开刺激，确实尿不出。阿嗜尼沮丧地问还有简单可行的办法吗？小针头用吐蕃、突厥、回纥、大食、突骑施、仲云、粟特、吐谷浑、党项、契丹、吐火罗、梵语和唐语十三种语言朗诵《宁布桑瓦》、《僧界规章》、《从混沌到容器》、《忍者的表演行为》、《敦煌》、《向导变为国王》、《黑与白》，弹唱《手抓虚空》、《五件契约》，《康艳典爱经》与《坎巨提密语》；要么说歌唱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兄弟创作的《渭川曲》、张红红创作的《长命西河女》，或者朗诵情景剧《霓裳羽衣曲》、《吻我，元载》、《金鱼袋》、《绯闻女孩》、《闷骚女》、《邪神换妻》、《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对撞凝碧宫》、《宫城外的雷人潮女》、《作品108》、《野马泉人形装置》、《大团结》、《流浪猫》、《濯洗》、《浣花》、《大荒国囧人糗事》、《鱼朝恩腐化堕落纪实》、《元载丑迹密闻》、《罪自诏》、《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中的精彩片段，就能够顺畅撒尿。阿嗜尼说朕刚出生就会背很多东东，也曾陪皇上御赏这些些东东，记得几句。他张口就唱，吞吐几次，没有一粒音符。再次吞吐，还是挤不出词句。怎么回事？脑海里竟然空空如也？阿嗜尼郁闷，烦躁，大喊：“朕再也不愿忍受丫的了，朕要让毛细血管排尿！”膀胱神嘀咕两句，练肉。阿嗜尼全身细胞裂开，疼痛难忍，他眼泪汪汪，连声告饶：“奴才知罪，凡事好商量，好商量！陛下是龙，奴才是驴。龙耳小巧，听闻仙音，驴耳蠢大，只聚蚊蚋，龙不与驴一般见识，呜呜哇哇，哎呀哎呀哎呀，疼死朕了……”膀胱神恶狠狠说“你小样也有今天啊？你自称朕就以至高无上了？膨胀得太厉害了吧。识相点，乖顺点，像阿狗阿猫一样，才有好日子过，哼！”之后，又猛地收缩，抽搐，痉挛。阿嗜尼疼得晕死过去。再次醒过来，他决定改变斗争策略。当摩诃衍与众徒弟、兴众转山转水默念经文时，他仿效朝臣、太监、嫔妃、诸位及巨商、使节等各界人士侍奉皇帝的经验，谄媚膀胱神。可是，那个魔兽、狼爸、潮人、肌肉男、猥琐达人处于失疯状态，凶顽暴虐程度远超阿嗜尼陪侍过的历代皇帝。他动辄耍大牌，嚷嚷着反复进行破坏性试验：要把各条细管输送来的尿液挤压、逼回到原处。阿嗜尼想了想，哀求他：最后进食时间在闰五月初五，当日，德宗从腰间取下他放进驼轿时，顺便喂了一片荔枝肉。如今时隔多日，怎么可能让尿液毛细血管逆流而上，穿越时空，退回到荔枝？膀胱神傲慢地吼叫：“朕发狠发飙发卡发情，定要清理三角债！”破坏性试验再次上演。阿嗜尼浑身痉挛，七窍痛苦不堪地呻吟求救：“憋得难受，难受得要死！”阿嗜尼慌忙维稳，他低声下气，安抚，求饶，哭泣，哀告，哄骗，开空头支票，承诺奏准皇帝任其为吐蕃、南诏、回鹘招讨使，加检校司空平章事，进封龙城郡王，赠太子太保，兼御史大夫，食实封三百户……阿嗜尼委曲求全，盟誓十万次，答应膀胱神提出的所有条件却不能实现其中任何一项。膀胱神不断发出通牒：“如果再敢卖萌装傻，就地憋死。”七窍不堪忍受折磨，回归本体。它们哭诉种种悲惨受虐情形，奏请斑竹松绑。阿嗜尼气息奄奄说：“朕精疲力竭，不堪离宫逃奔之苦，也无能力拯救任何东东，朕下诏：恩准你们自谋出路。”话音刚落，两只耳朵迅即飞向籍端水，因为吐蕃元帅尚修罗率领仪仗队在那里迎候摩诃衍法师。小针头则冲刺到冥水——它已经获悉，尚修罗将于此接见德宗宣慰官李忠言，即便不被大元帅重用，若能跟随李忠言返回长安大明宫，也照常享受阿嗜尼当年尊荣。肛门游荡到布隆吉尔河——敦煌使团为执行某项秘密任务已经抵达附近红柳丛——它决定投奔阎朝，分配给十年素食的富人、穷人，或者牲畜，都胜过服侍阿嗜尼。那个馋鬼风光时管不住嘴，落魄后一直咀嚼各类草木，把苦涩不堪的难解问题全堆积给它，须臾不得消停。嘴决定到冥泽碰碰运气，昙旷率领众多寺院的僧侣正准备迎接摩诃衍，嘴希望修炼到口吐莲花的境界。眼睛向四周冷静观察许久，选择疏勒河。其时，哆莫贺亲自率领的回鹘和亲团在岸边树林里搭起营帐，喝酒，唱歌，跳舞。眼睛向往自由快乐生活。鼻子委身独利河，与许多为选择信仰而举棋不定流民为伍，得过且过。舌头决定藏身苏赖河，粟特商人圆滑机智，游刃有余地在大唐、吐蕃、南诏、回鹘之间斡旋，它再也不想被憋尿牵连受罪。七窍顷刻间溃散，阿嗜尼变成仅剩一颗大痣的肉球。名副其实的混沌。它打算像野马南山、三危山、鸣沙山、马鬃山、乱山子那样摆脱纷扰，长眠大地。可是，盐碱地、胡杨林、红柳丛、白刺原、戈壁滩，甚至粪坑、废城垣、旧陶窑、老鼠窝、蚂蚁窝、古城等都各据其所，阿嗜尼竟然找不到拇指大小的一片容身之地。他悲怆，凄凉，绝望。想起七窍不被迫流散各处，再现玄宗、肃宗、德宗及王族嫔妃朝臣逃离皇城满地乱窜的悲惨状，他愧疚，他屈辱，他嚎啕大哭。忽然，两只黑天鹅从草滩湿地上飞起，同时传来一个长老谦逊温和的声音：“其实，谁也没有离开你。”是摩诃衍的声音！阿嗜尼激动地抬起头，法师在微笑。接着，他看见驼轿……里面端坐的那个小侏儒不是自己吗？摩诃衍在他左顾右盼、恐慌迷茫之前解释道：“没擦亮眼睛，就不要试图看清自我真容。别执着一念，如同对身旁这条河，它过去叫籍端水、冥水，现在的名字是独利河，未来还有布隆吉尔河、苏赖河、疏勒河等一连串名字等待。我们把握流淌于现在、注入冥泽的独利河，难道你没有觉得七窍已经归位？”阿嗜尼甩掉泪花，揉揉眼睛，比对。独利河激情澎湃，声震如雷。尚修罗的马队整齐排列，吹牛角号。哆莫贺的迎亲队伍载歌载舞。昙旷为来自各地的信徒讲经说法。粟特商人交头接耳，交换商业情报。敦煌使团正在聆听德宗宣慰使的演讲。这一切都是实有，而他总觉得驼轿中的阿嗜尼与被尿憋急的阿嗜尼各自独立。尽管两者都是光溜溜的肉球。他还坚信，憋尿阿嗜尼是本体，驼轿阿嗜尼是灵魂。这个判断刚产生，膀胱神又作威作福。阿嗜尼浑身细胞、各类型号血管、血液、脏器、肌肉、十二指肠、腋毛、皮囊、汗腺、前列腺、阑尾、大痣等等，以瞬间的亿万分之一瞬间的速度聚拢收缩，又在刹那间的亿万分之一刹那间的速度无罪释放。膀胱神大惊失色，阿嗜尼竟然通过非正常排尿方式疏导。喧闹人群见证了荒滩中瞬间形成半座锁阳城大小骚泥泉，变得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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