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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石牢里,挖了深深一口石井,公仪休脖子上锁着铁链,手脚上绑着石球,像畜生一样被拴在井底。
石井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比他长大的羊圈还要狭小,只能佝偻着蜷缩在地上,连躺都躺不下。
公仪休日夜在井中发出怪叫,想着办法自尽,他知道共生蛊下的时候用了血引,随着先皇后的逝去,再无任何办法解开。
是以周围的狱卒看顾的小心,生怕他死了。
此中不见天日,井口压着一块厚厚的石板,像一口密不透风的石棺,只有投食时才会打开。
这日却忽然等来了一位访客。
一盆冷水从井口淋下来,将蜷着睡着的公仪休泼醒,他苍白的脸上眼窝深陷,两颗泛黄的眼珠子凸出来,仰着脖子看向出现在井口的人影。
“老师?”
容衍只显出一个轮廓,神情隐没在无光的黑暗中,“告诉我,为什么。”
公仪休揩了揩脸上的冷水,静了许久,突兀地笑了一声,“老师果然来问她了啊……”
地上的铁链被猛地拽起,公仪休脖子上的锁链箍紧,整个人吊在半空中。
容衍继续道,“为什么?”
公仪休的脸很快憋的通红,脸上却仍挂着吊诡的笑意,断断续续道,“老师操持给皇兄选妃,送去东宫的画像,罗列了全京城的适龄女……却偏偏少了一张。”
“虽不知道、少的那个人和老师什么关系……”
“但想着……万一、老师在意……咳、随手杀了,或许会叫您痛上两天。”
公仪休眼睛里慢慢充血,却满是残忍的得意,“老师,您痛吗?”
“您不会……痛到、现在吧?”
容衍有一瞬间的怔忪,而后那双干涸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浅淡的水光,像一棵腐朽透底的枯松骤然被浇上一盆熔化的铁水,从内至外发出摧枯拉朽的碎声。
铁链被收紧,黑暗中一股冰冷钝然的杀意爬上公仪休脊背。
公仪休几乎被勒的断气,带着急喘的笑声仍回荡在石井中。
“杀了我……杀了我啊!”
容衍手背上青筋暴起,拽着铁链将他拉到井口,瞧见那张乖戾的脸满是即将解脱的痛快,又骤然松了手,让他重重跌回了井底。
公仪休如同一条死狗撞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喉咙里急促地喘着气。
从地牢出来,天地间积了一层薄雪,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容衍扶墙俯身,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大人!”流风叫了一声。
地上白雪溅血,如红梅点点,容衍用指腹抹了唇下,一双浅淡的眼睛中了无生机。
“祝筝。”
他无声地唤她的名字。
对不起……
她原应有的,很好很长的,像他编造的那些邸报一样肆意畅快,无忧无虑的一生……
因为他的一己私念,便戛然而止了。
他投鼠忌器,瞻前顾后,遥遥痴望而不得,甚至不敢与她相识,到头来,换来的是亲手害死了她。
如今那个终点不再存在,那他所做的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一股沉痛冲破了窒闷,自骸骨中扯烂容衍的所有,山呼海啸般的涌进每条经脉里。
整个胸腔似乎被撕扯开来,心口被剪碎成尖锐的碎屑,容衍捂住心口,希望下一刻这里就停止跳动,好让他从这种刀割斧凿般的锐痛中彻底解脱。
无极的爱与愧呼啸,洪流一般消解了容衍的意志。
他有一瞬间想要就此了断。
但就算现在了断,又能挽回什么。
他欠她的是一条命。
是完完整整的一世人生。
他应该还给她。
不论付出多少代价。
此日后,容衍从世间消失的彻底,他将自己锁进了买给祝筝的苑子里。
他没再提过祝筝的名字,也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苑中有一片内湖,死寂又宁静。湖边的书房里,一座九层祭台拔地而起,符咒贴满的铜台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只珐琅彩的耳坠,一支姻缘竹签,一架木雕的小马车,一个画花了脸的陶俑……
容衍安静地盘坐其中,毫无波动。
心口破成一处空洞,呼啸的寒风不息。他曾拥有过的浅薄喜乐,随着祝筝的死去,也一并被埋进了黄土中。
自年少离开成须山那日,容衍就没有打算过再回去。
那个祭坛是师父造的,师父因它而死,师叔定然会阻止他再做这样的事。
他拿起匕首,割腕放血,喂入祭台中央。
黄泉碧落之术在乎心诚,须夙夜不休,叩问天机。
苑中枯荣变换,白驹过隙,祭坛上青烟未曾断过一日,不知喝进多少腕血,克修十年,寸心不移。
终得回声。
容衍神采疲倦而苍凉,伏下脊背,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沙哑粗砺。
“发愿者,无名姓,无来处……”
“一生凭渺钝天资算计人心,自负傲物,搅弄因果,业孽深重。”
“而今,愿以余生寿命为祭,火焰焚身,雷霆剔骨,三魂七魄,永绝轮回……”
“换一无辜亡魂死而复生,重来一世,逢凶化吉,得偿所愿。”
祭坛那端寂静片刻,响起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愿注过重,实则不值。”
容衍没有应声。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什么值与不值。
只平静道,“万谢成全。”
“允。”
祭坛深处传来猛烈的震动,青蓝色的火焰霎时纵燃,将逼仄的房内照的极亮。
容衍坦然地坐在火焰正中,火舌燃上他的衣摆,连眉峰都未皱上一皱。
烈火燃出爆鸣响声,祭坛坍塌之际,声音再度响起,“可有遗愿?”
容衍灰败的神情微微一动,良久,自火光中缓缓抬眸。
“我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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