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啊!"李婶突然嚎啕大哭,"我儿也在东莞的电子厂,三年没回家了……"
老伴慌忙去捂她的嘴,却见春妮冲上舞台,抓起话筒的手在发抖:"下一个节目,《希望的田野》!"
当童声合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响起时,王大爷突然踉跄着冲向后台。他撞翻了道具箱,稻草人滚落脚边,那用化肥袋缝制的衣衫,在月光下像具被剥皮的尸体。
"老东西你疯了!"导演追来时,王大爷正对着墙上的演出海报发怔。海报上,几个卡通化的农民形象举着智能手机,背景是玻璃幕墙的现代农业产业园。
"他们要拆了村口的土地庙!"王大爷突然转身,浑浊的眼中射出精光,"今天张会计来说,要建什么'非遗文化体验村',得把老祠堂改成民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导演愣住了。他看见王大爷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竟是半块残破的青铜鼎耳——正是前年修路时挖出的商周文物,当时专家说这是长江流域最早的农耕祭祀礼器。
"这鼎耳在村里传了三十七代。"王大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当年鬼子进村,你爷爷就是用这鼎耳砸破了一个小队的头盖骨……"
话音未落,后台突然传来争执声。春妮正和旅游公司的代表吵架,那油头粉面的男人甩着规划图:"什么土地庙?推土机明天就进村!"
子夜时分,老祠堂的牌匾突然坠地。王大爷跪在碎木片中,怀里抱着青铜鼎耳,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都来齐了?"他环视四周,月光下站着老中青三代人。阿强握着竹竿的手在流血,六叔公的轮椅压着半块断碑,春妮攥着的话筒还连着电线,在夜风中摇晃如招魂幡。
"唱!"王大爷突然高举鼎耳,"就唱咱们自己的安魂曲!"
竹笛声起时,阿强带着年轻人跳起改良的竹竿舞。竹竿开合如刀光剑影,他们踩着《国际歌》的节奏,在祠堂天井里踏出满地火星。六叔公的儿子突然冲上台,他脱掉西装,露出胸口的文身——竟是幅水墨风格的《耕织图》。
"爹,我在南方纹身店打工时……"青年哽咽着掀开衣襟,露出结痂的伤口,"每纹一笔,就想着咱家的田……"
李婶突然冲上台,她掏出手机打开直播间。屏幕上,无数弹幕如萤火虫般飞过:"这才是中国农村!给老农民打赏!"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王大爷的歌声突然变了调。他唱起了《击壤歌》——四千年前先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俚曲,声音却像青铜鼎的轰鸣,震得新修的柏油路裂开缝隙,有嫩绿的草芽正从裂缝中探出头来。
三个月后,旅游公司的推土机终究没进村。但村口立起了块新碑,镌刻着《茅山涡文化公约》:
"吾辈当以竹为骨,以麦为魂,以青铜为誓。传统不是木乃伊,文化不是摇钱树。凡我子孙,当守此约,违者天诛地灭。"
立碑那日,王大爷没来。有人看见他在村后山坡上,正教城里来的大学生辨认野菜。老人指着脚下翻开的土地,那里半截青铜鼎耳正插在泥土中,锈迹里渗出暗红,像干涸的血。
"知道为啥鼎耳要埋这儿?"老人突然发问。
大学生摇头。
"这是咱们村的脐带。"王大爷抓起把土,让它们从指缝簌簌落下,"连着地脉,连着祖脉,连着……"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弯成虾米,却始终没松开攥着鼎耳的手。
远处,阿强带着孩子们在打谷场练功。他们用竹竿搭起迷宫,跳着融合街舞的竹竿舞,笑声惊起白鹭阵阵。春妮的直播间里,观众正为"非遗新说唱"的创意刷着火箭。
李婶在田埂上摘菜,忽然听见手机铃声大作。是儿子从东莞打来的视频电话,屏幕里,流水线旁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傻笑:"妈,我报了电大的农学专业……"
麦浪翻滚,青铜鼎耳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这片土地上,新的根系正在黑暗中蔓延,它们会穿透柏油路,顶开水泥地,在某个春夜突然破土而出,开出带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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