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将暮色烫出个窟窿,火星子噼啪炸裂的声响里,混着老黄牛反刍的闷哼。村长王铁山踩着磨得发亮的千层底布鞋踏上石碾,粗粝的嗓音裹着旱烟味劈开人群:"都他娘的给老子站直喽!当年老祖宗在茅山摆下三十六口青铜鼎祭天,为的是啥?为的是咱中国人骨子里的那股气!"
人群外围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嗤笑。穿皮夹克的青年斜倚在枣树上,指尖转着打火机,火苗舔舐着他染成金黄的刘海。"王叔,这都啥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要我说,不如把祠堂拆了盖民宿,保准比您这空口白牙的誓师大会来钱快。"
空气瞬间凝成冰棱。王铁山脖颈暴起青筋,烟锅子在石碾上磕出火星:"王二狗!你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啥来着?他说这村子的魂不能断在你们这帮兔崽子手里!"
"您可拉倒吧!"王二狗甩开夹克,露出纹着青龙的手臂,"我爹要是活到现在,早跟我去深圳开厂子去了。您瞅瞅这穷山沟,连5G信号都连不上,还共产主义新农村?"他忽然转头冲人群嚷嚷,"喂!那个修路时累吐血的瘸腿张,您家闺女在镇上当洗头妹,这事儿村里可都传遍了!"
被点名的张福贵攥紧锄头,指节发白。他女儿小芳从城里回来时,确实带着时髦的卷发和口红,但没人知道她每晚在直播间唱到凌晨两点,就为给老爹攒假肢钱。
"够了!"清亮的女声划破对峙。支书女儿林小满挤到石碾前,马尾辫在夜风中扬起,"二狗哥,你总说外面好,可去年疫情封城,是谁给你家送了三个月的米面?"她从挎包里掏出个泛黄笔记本,"这是大跃进时爷爷记的工分账,每笔都清清楚楚。您真以为外面的老板会白给你饭吃?"
王二狗脸色骤变,打火机"啪嗒"掉进草丛。人群突然安静,只听见远处山涧的流水声,像条冰凉的蛇钻进每个人衣领。
第一朵烟花炸开时,王铁山正攥着张福贵的手。那只断掌布满老茧,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金红光瀑中,老瘸子突然开口:"村长,我想把闺女嫁到镇上。"
王铁山喉结动了动,烟锅在鞋底磕出沉闷的响。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新婚夜,媳妇就是坐着这样的烟花,从邻村嫁来的花轿。
"爸!"林小满突然冲过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县重点中学说……说只要我放弃助学金名额,他们就给咱村拨款建图书室。"
王铁山盯着通知书上"清华大学特招"的字样,突然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树上的夜枭,也惊醒了沉醉在烟花里的人群。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着!"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这是七九年跟偷牛贼搏斗留的。当年老子能豁出命护住集体的牛,现在就能豁出这张老脸!"他转向张福贵,"老张,你闺女的婚事我管定了!小满的学费村里包了!"
人群突然骚动。穿校服的孩子们举着火把从祠堂涌出,火光映亮他们胸前"茅山涡少年先锋队"的徽章。领头的男孩高举着锈迹斑斑的铜锣——那是文革时用来召集社员的传家宝。
"当——"
"当——当——"
铜锣声裹着山风,惊醒了沉睡的梯田。王二狗突然蹲下身,从草丛里摸出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看见父亲临终前攥着村长手的画面,那截枯木般的手指,正死死扣住自己手腕。
晨雾漫过晒谷场时,王铁山在祠堂门口逮住了偷供品的王二狗。少年怀里抱着褪色的毛主席像章,脚边散落着发霉的公社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