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物流分拣中心永远浸泡在惨白的灯光里，苏晚跪坐在D区货架前，颤抖的手指在PDA屏幕上划出残影。二月末的春寒顺着金属货架爬上她的脊梁，工装裤膝盖处磨破的布料渗着血，和地面凝结的冰霜冻在一起。
"苏姐，3号线的冷链车到了！"实习生小赵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距离客户要求的"次日达"时效只剩四小时，而面前这堆贴着红色加急标签的药品，正等着被分装进零下二十度的冷藏箱。
手背上的冻疮裂开渗出血珠，在扫码枪上留下斑驳的印子。苏晚想起三小时前医院打来的电话，妹妹的主治医生说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骨髓，天亮前凑不齐三十万押金，连姑息治疗的机会都没有。她机械地把-18℃的干扰素注射液塞进泡沫箱，低温让指甲盖泛起青紫。
"苏晚！"仓库主管林骁的皮鞋碾过结霜的地面，黑色大衣沾满融化的雪水，"西区冷链车追尾，三百件胰岛素要重新分装。"他摘下蓝牙耳机时，腕表表盘在冷光里折射出刺目的蓝，那是苏晚在二手网站见过三次又默默关掉的款式。
当第27箱药品贴上封条时，苏晚听见羽绒服内袋传来细微的震动。掏手机的动作让腰间的旧伤突然发作，她踉跄着扶住货架，未读信息里躺着妹妹发来的语音条："姐，护士说我的止痛泵能撑到天亮呢。"背景音里呼吸机规律的滴答声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神经。
林骁突然抓住她正在搬货箱的手腕："你疯了？这箱是干冰储运的靶向药！"他扯开她被冻僵的劳保手套，食指关节处翻卷的皮肉正往外渗着组织液。三个月前就是这个男人，在暴雨夜陪她给抛锚的配送车换轮胎，手掌的温度透过浸透的衬衫传到她肩头。
"放开。"苏晚抽回手的动作扯到后背缝合过的旧伤，2018年双十一大促时被倾倒的货架砸中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摸到工作服口袋里的止疼片，铝箔板上最后两个凹槽空着，前天夜班时已经吞掉了最后两粒。
分拣台传送带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赵的尖叫混着金属撞击声炸开。苏晚转身时看到实习生被卷入运转中的滚筒，粉色围巾绞进齿轮的瞬间，她扑过去按急停按钮的动作比思考更快。腰椎传来熟悉的剧痛，十年前父亲在物流园车祸去世时，她跪在满地玻璃碴里捡拾遗物的记忆突然涌入——那天也是这般刺骨的冷，冷到连眼泪都会结冰。
林骁拽着她后退时，传送带迸溅的火星点燃了散落的泡沫箱。浓烟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的瞬间，苏晚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站在医院走廊，听着医生宣布父亲抢救无效时，怀里还抱着他最后一趟货的签收单。那天她签下的遗体捐赠同意书，此刻仿佛化作了眼前跳跃的火苗。
当消防车的警笛划破夜空时，苏晚正跪在融化的冰水里拼凑破碎的药品包装盒。干冰升华的白雾缠住她的脚踝，像极了妹妹最后一次化疗时，从止痛泵里漫出的吗啡雾气。"这批药不能丢..."她喃喃自语着把渗水的药盒塞进保温袋，指甲缝里渗出的血在泡沫箱上画出蜿蜒的红线。
晨光初现时，林骁把辞退通知拍在分拣台上。苏晚看着"因操作失误导致重大损失"的铅字，忽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夜，这个男人浑身湿透地帮她抢修抛锚的配送车时，曾把发热的姜茶塞进她冻僵的掌心。此刻他腕表上的蓝宝石玻璃映着她苍白的脸，像极了冷链车厢里将化未化的冰晶。
走出物流园时，苏晚摸到口袋里震动的手机。医院发来的账单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待缴金额栏的三十万像把淬毒的匕首。她转身望着仓库顶楼闪烁的"准时达"霓虹灯牌，突然笑出声来——父亲倒在这里的第十年，她终于也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当120急救车的鸣笛与物流车的汽笛声在十字路口交汇时，苏晚攥着被血浸透的派件单缓缓闭上眼睛。最后一单冷链药品的签收提醒在染血的屏幕上闪烁，而六十公里外的医院里，止痛泵的警报声正划破黎明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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