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柜台的反光将江晚舟苍白的脸切割成碎片，她第27次将指尖探向点钞机，数完最后三沓百元钞时，脖颈后早已沁满冷汗。八月末的桂花香气从支行旋转门缝隙里渗进来，与中央空调的冷气裹挟着消毒水味，凝成她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的粘稠气息。
"请A0017号客户到3号窗口。"机械女声响起时，江晚舟习惯性挺直脊背，将止痛药瓶往键盘架深处推了半寸。
隔着防弹玻璃，穿蓝布衫的老太太颤巍巍递进存折。江晚舟瞥见存折内页夹着的诊断书，胰腺癌三期字样在验钞紫光灯下泛着青白的光。"姑娘，麻烦帮我把定期转成活期...儿子说化疗费还差七万..."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压在防弹玻璃上，像一片被雨打湿的枯叶。
"需要本人带身份证来办理哦。"话出口的瞬间，江晚舟看见老人浑浊瞳孔里泛起泪光，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她摸到键盘架深处的药瓶，就着凉透的茉莉花茶吞下两粒白色药片——这是她先天性心脏病的第三年，也是父亲工地坠亡后独自抚养妹妹的第七年。
柜面监控摄像头忠实地记录着她发紫的唇色，就像记录上周替客户垫付的368元残破币，或是上个月在更衣室昏倒时被林医生扶住的那三秒钟。那位总是穿着熨烫妥帖白大褂的支行医务室医生，此刻正隔着三个工位凝视她摇晃的背影，掌心的速效救心丸被体温焐得发烫。
"小江，16号贵宾室有客户指定要你服务。"主管敲击防弹玻璃的声音惊得江晚舟笔尖一颤，墨水在取款单上洇出个扭曲的圆。贵宾室里戴梵克雅宝手链的女人将爱马仕包摔在桌上，钻石腕表磕碰大理石的脆响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上个月我先生转给这个账户八十万，为什么查不到流水？"女人猩红的指甲戳着玻璃，江晚舟看见她无名指上嵌着碎钻的婚戒——和上周监控里与行长在停车场接吻时戴的是同一枚。
系统提示音在死寂的贵宾室炸响，江晚舟望着屏幕上的"转账失败-账户冻结"字样，想起昨天替班时瞥见的行长室密谈。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衬衫后腰时，女人突然拍着防弹玻璃尖叫："你们银行合伙诈骗是不是！我要找银保监投诉！"
"请...请稍等。"江晚舟摸索药瓶的手被键盘线缠住，心脏骤缩的剧痛让她眼前炸开雪花点。贵宾室的红木门被猛地推开，林医生白大褂的衣角掠过她模糊的视线，速效救心丸的锡箔纸撕裂声与女人歇斯底里的咒骂绞成尖锐的耳鸣。
等视野恢复清明时，女人已经攥着补偿协议扬长而去。江晚舟望着监控显示器里自己蜷缩在转椅上的身影，胃部抽搐着将早餐的馒头榨菜呕进废纸篓。林医生沉默地递来温盐水，指尖擦过她腕间青紫的留置针痕迹，像触碰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你该住院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心衰四级随时会..."
"萌萌下个月艺考集训费要交两万八。"江晚舟用酒精湿巾擦净嘴角，对着补妆镜练习第101次标准微笑。镜面倒映着林医生白大褂口袋边缘露出的音乐会门票，日期是上周五——那天她刚拒绝了他第三次邀约，因为要替同事值夜班核对300份征信报告。
傍晚扎帐时暴雨倾盆，江晚舟望着最后一笔待核销的助学贷款发呆。五年前父亲就是在这种天气从脚手架跌落，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照顾好妹妹"。点钞机突然发出警报，她低头看见指缝间渗出的血珠——不知何时咬破的嘴唇将纸币染出暗红印记。
"小江，大额取现申请单需要行长签字。"新来的实习生递来文件，江晚舟望着审批栏龙飞凤舞的"同意"，想起今早在洗手间听见的对话。行长夫人带着私家侦探冲进行长室时，她正蹲在隔间里往静脉注射利尿剂，塑料针管在掌心掐出深紫月牙。
暴雨夜的地铁通道里，卖花女孩拽住她潮湿的工装裙摆。"姐姐买支百合吧，最后三支便宜卖。"江晚舟数着零钱夹里皱巴巴的纸币，突然被手机震动惊得踉跄——是萌萌班主任发来的消息："家长您好，萌萌在画室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