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如果真的去夸的话，庞统又会表现出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简而言之，傲娇着谦虚，便足以形容此时的庞统了。
斐潜忍不住，用马鞭轻轻的捅了捅眯着眼在马背摇摇摆摆的庞统，说道：“来，士元，问你个事……”
“嗯？”庞统发出一个扬的音节，配合着挑起斐潜这一边的眼皮和眉『毛』，懒洋洋的说道，“……但讲无妨……”
“十年之内，能不能尽除关士族羽翼？”
斐潜忍住抽庞统一鞭的冲动，然后说道，像是在说今天吃羊肉还是牛肉一般，语调也很平顺，却吓得庞统在马背摇晃了一下，差点掉下马去。
庞统连忙用手抓住马鞍和缰绳，瞪大眼睛说道：“君侯，此事不可说笑！”
斐潜目视前方，平静的说道：“我没有在说笑……”
“你可知道关士族，可是百余年内都……”庞统看着斐潜，说道，“虽说如今已是日暮西山，但多少还是有些光亮的，岂能速除……”
庞统说的，斐潜自然也是清楚。
为何有人一再提议放弃西凉？不是因为放弃了西凉，关便成为了边境，然后这些关士族便会成为了下一个并北士族么？
西汉，关士族统御天下，而如今东汉的冀州豫州士族，在西汉的时候，都是穷乡僻壤的乡巴佬……
汉代官员的举荐制度，是这些士族崛起的最大的一块基石。
为什么汉代的人员对于两千石的官员念念不忘，甚至作为一个士族是否能跻身流层次的标准，虽然有一部分是堂号名望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两千石的官员有了直接举荐人才的权力，每年一人到三人不等，若是国家需要的特别的人才，还不在此数。
这些被提名举荐的人员，不管最后能不能当官员，他们的在大汉朝廷当的名望、阶级和地位都会得到一个非常大的提升。
而作为回报，这些被举荐的人员，会在身烙举荐者印记，成为举荐者家族这颗大树的一小部分……
长年累月下来，这些两千石以的官员，除了自身膨胀之外，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吸取那些优秀的人才到身边，最终形成了一个茂密的树林。
而西汉关区域的这些士族，经历了这样百余年的扩张和繁衍，算是被当下东汉的山东士族，冀州豫州联手打压了百年，在五胡『乱』华的时候，依旧可以雄霸一方，甚至还有陇右的李氏可以在隋唐的时候再次的崛起……
斐潜不想那么快的取关，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走袁绍和曹『操』的旧路，甚至也不想走刘备和孙权的道路。
有心人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在三国战场之外的那些东西，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些战场都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只意味着两军厮杀。
像是斐潜很早之前，在酸枣联盟的时候，体会到了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一样，袁绍和曹『操』的胜负，固然有袁绍和曹『操』这两个人的本身因素，但是更多的却是他们门下的政治团体，也是士族集团的相互斗争的结果。
袁绍借着颍川和南阳的士族，干掉了冀州牧韩馥，但是为了借用冀州的力量，手下的大多数的兵卒依旧是冀州人统领，连击败公孙瓒白马义从的，也是冀州鞠义而不是袁绍自己，更不是豫州的这帮子人，因此豫州和冀州两派的争夺和内讧，在官渡的时候，以田丰这个冀州标杆下狱为爆发点，最终导致了袁绍的衰败……
而对于曹『操』来说，他的一生简直是士族内讧的集大成者，是最为完美的体现。
斐潜认为，别说曹『操』偏头痛，疾病拖累，导致最终身亡，算是华佗能够顺利的治疗了曹『操』的疾病，多给曹『操』十年的时间，曹『操』想要统一华夏，依旧是十分的困难。
不仅如此，刘备，孙权同样也在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很遗憾的是，最后众所周知的事情是曹『操』、刘备和孙权，最终都是被这个问题所解决了。
曹『操』起初是打压，后来是苟合。
而刘备方面，执行者诸葛亮在入川之后刑罚一度非常苛严，同样也是采用和曹『操』差不多的策略，进行分化和打压。
孙权则是完全不同，他用的方式是妥协，这也是为什么孙吴一直是三国当政权最稳定也最黑暗的原因……
这些事情，宛如水面之下的暗礁，大多数人看见的都是水面的波涛汹涌，浪花滔天，纷纷扬扬，但是水面之下的这些隐藏在阴暗当的东西，却鲜有人去提及，如果斐潜不是慢慢一点点去思索，去探索，恐怕难免还是走三国的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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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等到斐潜自己一老，或是一死，那些被斐潜所压制的鬼鬼祟祟的东西重新会从水面之下爬出来……
走平衡路线的袁绍，失衡了一次，便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来；而走压制路线的曹『操』，最终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捅刀子，甚至不得不编纂出“梦好杀人”的说辞来，才可以安心的睡一觉；同样走压制路线的诸葛亮，被迫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后世不少人还因此讽刺诸葛亮是聪明过头自寻苦头，却不曾想这其实是何等痛苦无奈之举；走妥协路子的孙权，最后被染得一身漆黑，彻底沉沦……
还是说有酒便今朝醉，得过且过便算了，只要顾得眼前好，东一下西一下抹平便完事，留下一屁股烂摊子，让后人来处理，反正自己双眼一闭，便是管他天塌不塌，洪水泛滥不泛滥？
庞统下意识的左右瞅瞅，然后说道：“……你这是……为何要如此着急？”
斐潜叹息一声，说道：“原本我以为可以不急……但是现在不急不行……”
原本计划当，是在并北培养出一批基层的人手之后，在民政、化、军事三个方面都形成了一整套的系统之后，再用这些人手这些新兴的阶层，慢慢去渗透，去取代士族原本在这个时代的作用，最终完成对于整个士族的引导和改进，或者说是割除。
但是现在，曹『操』迎娶，嗯，迎献帝的时间明显提前了，袁绍也同样提前了针对于公孙瓒的攻伐，河洛之地还多了一个杨彪，关却来了一个马超……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斐潜根本不知道。
对于失去了对于三国的时间链掌控力的斐潜来说，眼前的未来像是一张遮盖住了眼帘的黑幕，而脚下却是蜿蜒崎岖的山路，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踏空……
像是荀谌说的，关流民十余万，如果斐潜再不出手，甚至左冯翊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口会成为周边势力的养料，算是走不了东面，南下出武关便是荆州豫州，西边走斜谷便是汉四川，或者干脆成为羌人的一部分，而这样的局面，同样也是斐潜不愿意看到的。
而像是后世那句名言一般，打开窗子，进来的不仅仅是有新鲜的空气，也有蚊子和苍蝇。
因此，面对关，斐潜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场之内，还有战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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