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顾以宁依然能想到当初父亲那个声音沧桑的电话。
她常常想,如果当初没有傻傻的听从了父亲所谓的“弥留之音”,如果她能像当初父亲不要她时一样决绝,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很多事了。
她后来走访过很多国家,接到过很多国际长途,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像是父亲打给她的那样,声音模糊而嘶哑。
她年少的时候不懂,以为那是因为国际长途信号不好的原因,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不真切,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不过是父亲心虚和狼狈的象征妲。
因为心虚,所以连声调都变了。
在那个电话之前,她有一度一直怀疑自己是没有父亲的。
或许七岁之前她也是拥有过爸爸的,他会把她高高的举过头顶,听着她欢快的笑声哈哈大笑,也会在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开着气派的车来接她,站在幼儿园的门口,笑着看她展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糯糯的叫他一声“爸爸。”
“爸爸”两个字成了她记忆里最柔软,最甜美的地方,是任何人都无法接近的。
七岁之后,她和妈妈被“爸爸”赶出了家门,童年的记忆里对父亲最后的印象,是他铁青着脸指着她们母女俩,声『色』俱厉的对妈妈吼道:“带着你的野种给我滚出去!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那时她不知道“野种”是什么意思,在飞往英国的飞机上,她窝在母亲的怀里问:“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母亲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眼泪先掉下来了。
后来她就在英国定居了下来,再见到父亲,已经是她成年的时候了。
她在放学回家后接到了一个电话,照常的用英语道:“this-is-renee-speaking。”
那边却只是一句气若游丝的“宁宁。”
顾以宁的思维在一瞬间脱节了,一分钟后,她才将信将疑的问了一句,“爸?!”
如果时间能倒退,她一定不会喊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字眼。
老实说,她真的无法将这个苍老的声音和当初那个中气十足的怒骂联系到一起。
顾建林的声音嘶哑的厉害,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但大概意思她还是明白了,父亲是想在他临终前再见她一面。
母亲去了牧场工作,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她接过母亲递上来的草帽,看着她脸上被晒出的红晕,嗫喏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说:“顾……来电话了。”
从她们离开顾家的那天后,母亲就不许她再叫一声“爸爸”。
杨佳的手一顿,转过头看着她,眼底是一片寒霜,“他打电话做什么?”
“他……现在身体不行了,希望我能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顾以宁的声音很小,不时地抬起头看看母亲,然而杨佳很平静,除了脸『色』冷了几分以外,平静地让顾以宁害怕。
“妈,你要是不想让我去,我……”
“你想去吗?”杨佳抬头看她,“如果你想去,那你就去,但是你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母亲的淡漠让顾以宁心里不安,可是顾建林总是会趁着杨佳上班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听着那边愈加苍萃的声音,顾以宁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回去一次,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从此她的生命中也许就不会再有“爸爸”这个词出现了。
后来很多年之后,顾以宁再想起这件事,只能说自己当初太过单纯,亲情于她来说太过诱人,她可以做到不顾一切。
算起来,她已经有十一年没有再回到这片熟悉的国土,下飞机时,扑面而来的微风让她心里也不由得欢喜起来。
她没带什么行李,下了飞机也是直接就出了通道,心里激动地有些怦然,隔着老远,她就看到了有一位中年男人举着一个牌子,白纸黑字写着她的名字,遒劲的行书,即便隔了十多年,她仍然在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父亲的字体。
顾以宁小跑着到了那个男人身边,男人看到她愣了一下,却还是笑着说:“大小姐,我是董事长的助理何磊,是董事长派我来接您的,您叫我何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