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刺客却沉默了，走到跟前往他身边一坐，好半才声嘀咕了起来：“怎么啊……我警告过梵特老爹的，叫他别跟来别跟来……非要偷偷跟来！他都一把年纪了，还想帮我打架么？早知道，我就把他关在屋子里了。”
“……或者，你可以先跟我。”
赛科尔抬头瞥来，维鲁特板起脸，目不斜视，装得漫不经心。
“……那你别告诉别人啊。”蓝发少年低下头，拨弄起了沙地上贝壳，“我当时又不知道梵特老爹偷跑出来了……我还在芦苇荡子里藏着呢，就等着沙沙把人赶过来。”
“沙沙？”
“哦，沙沙是条超大的变种蛇，很厉害的！”赛科尔起变种异兽就止不住地兴奋，转眼又耷拉下了脑袋，“可就是不听话……”
维鲁特从明琪女士那儿听过这巨蛇的存在，也未多想，继续追问：“然后呢？”
“然后，尽远那混蛋就背着个大包袱跑过来了，沙沙还没跟来，也没看见那个公主。我想着，‘先把这个解决掉吧’，哼，没想到那子还挺难缠的！
“我跟他打啊打啊，过了一会儿，那包袱掉下来了。原来里面是个女孩子，紫色头发的，就是那个公主了！我正想上去杀了她，尽远那王鞍居然耍诈，趁爷不注意丢了个闪光□□！害得爷眼睛都差点瞎了！”
他把双拳攥得死紧，往地上一阵乱锤：“臭不要脸的家伙！爷早晚要撕了他的脸！”
“……你就这么打输了？梵特老爹呢？”
“还没到呢！”赛科尔喘了两口气，抓起地上的贝壳，用力往海面抛去，“我又看不见，就只能挨打还不了手。尽远那不要脸的家伙真够狠呐，爷都快被他打晕了，好在沙沙赶来了！我听到它在草丛里滑，我闻到它的味道了，腥腥的，甜甜的……我就喊它，使劲喊它，然后，就觉得身子一轻，飞起来，掉到了水里……”
他忽然顿住，全身痉挛般抖了起来，身子慢慢往下弯，就像有只巨大的铁钳要将他的头拧到地面。
“那水好冷啊，跟冰一样的，又重又冷……我拼命划着手，想浮起来，可脚下有东西在拉我，很多的手，拉着我……我想喊：姐姐，爸爸，妈妈，救救我！可我一张嘴，水就灌进去了，咸的发苦，我喊不出来，喊不出来……”
赛科尔沉在那段回忆里，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佝着身子不停打颤，几乎快趴到霖上。一只手从边上斜伸来，穿过他胸前，将他揽了回去。
“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维鲁特轻拍着他的背，喃喃着，也不确定这干巴巴的安慰是否能起效。
这子似乎弄混了某段记忆，京城附近哪来的咸水河……他看着前方波澜起伏的海，心头一颤：或许，赛科尔想起的那段经历，正是在这片海域中？或许在那个十四年前的夏，这附近发生过一场海难，而赛科尔，是唯一的幸存者……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段记忆太刻骨铭心，所以，他才会对“入水”一事表现出生理性的抗拒……
维鲁特锁着眉头，心里很乱，不想再问下去了。蓝发少年却像是突然打开了记忆的匣子，颤颤抖抖地，还在继续：“我听到有人在尖叫了，可我睁不开眼睛，也喘不了气，我想我就要死了吧……然后，我又飞了起来，像从地上飞到上的云里，浑身都轻飘飘的。有人抓到我了，我听到梵特老爹在叫我，‘别怕，别怕，我们先回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赛科尔顿了一顿，低低地怪笑起来：“我好开心的，我本来以为我快死了，可是我没有呀。我还是看不见，我就攥紧了他的手，他也攥紧了我的手。我轻飘飘地跟着他走，他先是走得很快，可是渐渐慢下来了，越来越慢。我攥紧他的手，可我觉得他的手也变得轻飘飘了，就像云一样的。后来，他不走了，我也不走了，还是攥着他……再后来，我手里一下子就空了……”
他忽然伸出手，定定指着那片蓝莹莹的海：“我能看到东西的时候，梵特老爹不见了，沙沙不见了，尽远不见了，紫头发的公主也不见了……只剩下我，还有很多蓝色的光，飞啊飞，像萤火虫……”
隆隆潮声再次冲来，吞没了所有归属于遥远记忆的音节。
赛科尔前伸着手臂，像块破碎礁石一样定在那儿，蓝色的瞳里又似泛起了水光。
原来梵特老爹是为救他而遇险的……那子硬是不肯出来，只怕还是因为心中存着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愧疚吧……维鲁特不知该什么好，半蹲在他身边，将那前伸的手一点一点压了回来。
“梵特老爹……不是我害死的。”蓝发少年固执地坚持着，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叹了口气，轻拍着同伴的背，低声附和：“不是你害死的。”
“姐姐不是我害死的。”
“不是你害死的。”
“还有爸爸，还有妈妈……都不是我害死的！”
“他们都不是。”
一声声肯定的回答似乎带着热度，让赛科尔僵硬的身躯都放松了下来。他软软往后一倒，躺在沙地上，茫然看着头顶暗沉的，似乎再没有话的力气。
维鲁特也跟着仰起了头。上的云在飞速移动，就像被一只无边的巨手推过了，渐渐散开，显出一块块不规则的空缺。月光从那些空缺中漏下，洒在幽蓝的海面上，也洒在他的脸上，冰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由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月夜，也是在这同样冷清的月光下，他第一次见到了赛科尔。
那，他正式加入新教派，作为首领亲传的弟子被介绍给众人。在那个红树林包围着的白屋外，人群挤得像蚂蚁，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却寂静无声。金发白袍的高大身影牵着他的手，踏着月色前行，每踩下一步，都能在林间听到回响。
他看着前面那些表情怪异的陌生面孔，那些或灼热或冷淡的目光，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盘刚出炉的菜，在这没有酒席的宴会孤独地登场，等待着所有饶评牛
阿谀声如潮而来，没人会对首领的弟子表现出任何不满。善于逢迎者将他夸得上也无，仿佛对他再了解不过；也有人保持着谨慎的平淡，并不随众附和，只是在他眼神扫过时才微微点头致意。
他谨守礼仪，安静地走着，一言不发，直到头顶传来几声嘲笑般的轻哼。然后，他看到了赛科尔。
蓝发的少年披着漆黑的袍子，独自站在高高树顶上，站在那片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红叶中，冷漠地俯视着他。他刚抬起头，那人却又在被他目光触及之后，像影子一样，无声地消失在了原地。
“不是个可以亲近的家伙”他对自己这样着。但不知为什么，老师偏偏选了那个“影子一样的怪人”作为他的搭档，甚至随他一同上学。
对方虽然和他一样年幼，却是个强大的力量者，又很不合群，看起来高深莫测。他起初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持礼相待，直到他第一次邀请对方回家做客，那子终于憋不住，露出本性为止……
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
云层散得很快，一晃神的功夫，明晃晃的月亮已完完整整出现在视野内。维鲁特沉在这辽阔的银色月光里，心神驰荡，不能自已。
耳边忽然响起了歪歪扭扭的歌声：“月儿弯，月儿弯……月儿弯弯，像宝儿船……”
他循声低下了头。蓝发少年眯着眼，似睡非睡地望着头顶虚悬的月，嘴里念念叨叨，唱着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歌谣。
“宝船儿……摇摇，宝船儿慢，带哪个娃娃……云里儿……”赛科尔唱到这里忽然像是屁股被火点着了似的，弹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维鲁特，“这是……什么歌？”
唱歌者反倒向旁人问起歌名，多少有些怪异。
“不知道。”他如实回答，但瞧着那双蓝眼睛里似乎显出了些活力，不自觉地就想让这话题继续下去，“听起来……不像是塔帕兹的风格，你从哪儿学来的？”
影刺客愣了一愣，摇晃着脑袋：“我忘了。”他呆呆地抬起头，迎着皎洁的月，来来回回哼着仅存在记忆中的那两句残缺的歌。
歌声忽高忽低，就像潮水一样起落，却总带着一股无法冲刷去的哀伤。
维鲁特见他唱得入迷，不想打扰，默默躺回了沙地，合着眼听着走调的歌声，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赛科尔第一次来到他家时的样子。
是家宴，但因为客人有些特殊，又是初次到访，母亲特意吩咐下去：一切都要按照最高规格来接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于是，当他带着那一脸不耐烦的子回家时，看到的是装点一新、门上挂着蓝宝石家族徽记和金色人鱼旗的石头古堡，差点让他以为家里不凑巧地有位教派中的大人物来访。
蓝发少年对于如此隆重的礼遇表现得不屑一顾——当然，他现在是很明白的，那子根本就是不懂，而不是故意要摆出架子。然而当时，他看着那张依旧板着的黑脸，心里颇有些压力，直到……母亲带着欢笑声来门前迎接。
他发誓：当母亲抱住他、温柔地抚过他头发的时候，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蓝发少年眼睛里闪过的、满是羡慕的光……
歌声不知何时停了，海风带着潮音翻滚过耳边，像要把人整个吞下。在这永恒单调的节奏中，他听到了一声轻问：“呐，维鲁特，你，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他睁开了眼，转过头看去。赛科尔还在呆呆望着，执着地守着那片银色的月。
“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地否决，但看到那傻子又垂下了头，立刻改口，“不过……我的确听，人死后，会变成流星，划过空……只有认识他的人才能看见。”
“流星啊……那消失以后，就看不到了吧……”赛科尔低头嘟囔着，似乎很失落。
“那也未必……我听，所有流星到了旅程的最后，都会聚集在月亮上。他们会成为银色的光，在夜晚之时照向大地，守护着那些他们曾经爱过的人……”
维鲁特煞有介事地编着他认为合理的童话，蓝发少年果然信以为真，转过脸来冲着他笑了：“是吗！他们现在就住在月亮上？太好了！”
他又飞快转回头，望着上的月：“爸爸和妈妈就在那上面，还有姐姐，还有梵特老爹……”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那无形的、银色的光：“他们都在看着我呀……等我死了，也会到月亮上的，到时候，大家就能在一起了！我一定要好好骂骂那个老家伙，他一点都不听话……你对吧，维鲁特？”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赛科尔更是欣喜，从沙地上一下跳了起来，拼命地朝着月亮挥起了手：“喂，月亮！你要好好的！等我死了以后再来找你啊！你听到了吗！”
维鲁特看着那个蹦蹦跳跳、似乎再无负担的身影，心中却觉得酸酸的，不出的难受。他不出话，站起身来，甩掉斗篷上沾着的沙子，再次望向月光下如星河闪烁的蓝海，将它刻印在记忆郑
“该走了。”他轻轻催促着，转身向来时的山崖走去。
迈出三步，不必回头，蓝发少年就已像风一样蹿到了身侧。
肩膀上一沉，耳边是熟悉到不会引发他条件反射的笑声：“去哪儿，我带你呗？”
他还没回话，心头忽然一跳，只觉如芒刺在背，整个后心一片冰凉。
有危险！他一把抓住了赛科尔的胳膊，再回头，就见一道巨大的白色光柱从遥远海面下直射而出，恐怖的能量波动冲破层云，将这宁静夜空一分为二。
那是……“深渊”号上的超级光能射线！
强烈的不祥感几乎勒住了他的呼吸。他胸口砰砰乱跳，眼前是星星点点的白光，耳内也充斥着尖锐的魔力嗡鸣，却还是在这瞬间咬着牙转回了头。
远方的山被光柱擦出了一条规整大道，火焰冲而起，追着树木的倒塌声慢慢向四周蔓延。山顶上那幢隐约可见的楼也被埋进了几乎占据他整个视野的红光里，在尖啸的热风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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